俺家住的房子不行了,俺娘成天犯愁。俺家的房子,夏天下雨屋里哗哗漏,冬天刮风一刮就透,像风驰楼似的。俺家房号六八年春天抓阄就抓到了,在六八年底,要过年的时候,俺家又分了一车柳条子票,用柳条子票,抓阄,抓了一车柳木椽子,抓了,俺二哥领着人,到江通里砍了一车柳木椽子,椽子砍的可好了。俺家要盖房子,椽子是不缺了,现在就差木料檩子和石头了。
元旦过了,一九七零年了,队里啥活也没有了,队里又开始换队长了。换队长就得换领导班子了,这是老规矩。工作队的在这蹲点,他们领着大家开会学习,晚上学白天学,一连学习好几天,就是叫社员们提高思想认识,叫找出生产力上不去的原因,为选举领导班子做准备。
1月5号了,晚上队里开社员大会了,领导班子选出来了。队长是老岳,老岳是党员,四十来岁,有思想,他当上队长,就提出了生产新思路。他说,咱们队里的耕地少,咱和人家一队二队都比不了,咱队一百四十来垧地;人家一队一百八十多垧地,二队二百五六十垧地。咱队要想劳动日资提高上去,就得在农闲时多搞点副业,赶几辆马车出去多拉点脚。队长说,领导班子都同意。
拉脚,领导班子都同意,社员们也很高兴。但是想拉脚,门路没有,因为拉脚得出去干活呀?这队里的社员平时也不出去呀,外面的世界谁也不知道啊,谁也不知道哪里有活,哪里有马车呀?活是真不好找。不好找,队里开大会,会上闷着,大家都不吱声。
大家都不知声,工作队张队长说广开思路,大家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谁能说出路子来,咱们有奖赏。队长说奖励他一个工。
“队长,我说,我有思路。”二哥在会上举手了。
“啊,你有思路,你说,哎,大家静一静,这小伙子有思路。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工作队张队长喊道。
“他是老马的儿子。”
“啊,是老党员的儿子呗?”张队长问道。
“啊呵,呵呵,老二有思路。”二哥一说,大家立刻投来惊讶的目光。甚至有人发出啊呵的讥笑声。
“你们笑话我呀,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你说,只要可行,就行。”
“拉木头,倒套子。”
“拉木头,倒套子,小马,你说上哪拉木头,上哪倒套子啊?”
“上哪拉,我给你们说呀,我也不要奖励,我说大家听着,去年,也就是1969年,队里不是派我去修二抚路了吗?在修路的时候,很多路段,是大树林子,为了修路,木头都需要砍伐,他们砍伐的木头,夏天都运不出去来,那边没有路啊,有很多路段都是沼泽地呀,那修路砍伐的 木头,只能在冬天上了大冻了倒出来呀。她们倒出来,我想就得用车呀?用车,哪里的路还没修好,大汽车是开不上去的,他们只能用马车,马爬犁往外拉呀。”
“啊,老岳呀,这个我看可行。你们队委会研究一下子,要是行,差一不二就干吧。”
行,二哥提出的倒木头的活,队里领导班子研究通过了。通过了,队长来俺家找俺爹,叫二哥跟车领路倒套子去。去,队里1月5号开的大会,1月6号定下这事,队里叫1月7号就走。时间太仓促了,二哥不想头年去,二哥说,这头年就剩下一个来月了,头年去,来回路上就得五六天,到那只能干二十来天。不如过了大年再去,那时去了,能干一个多月。队长说,家林你去吧,现在,这活不好找,去了,咱先到那先联系上,干着。头年能干二十来天就就二十来天吧。咱头年干好了,咱到过了年再去,那不轻车熟路更好了吗?
俺爷爷说去,我 孙子得去,俺爷爷对二哥说,孙子,你为了队里能搞点副业,队里能多挣点现钱,你也得去。俺爹说,队长,那么的吧,我叫俺二孩子家林去,到哪林区倒木头了,等着回来的时候,队里的车要是空车回来,那里管林业木头的,要是俺自己花钱能让买点木头,那俺买了,你叫队里马车给俺拉回了来。你看俺家的房子都坏成这样了,俺家房号都有了,就是缺檩子了,平时想买还没地方买去。
“行,行行行。老马二哥,你说的这个方法太好了。那家林这回你得去了吧?”
“去,好吧。队长,我不想去,我主要是刚搁那边修路回来,在家没住够。”俺二哥一说,大家都笑了。队长说,家林说这话是实话,推荐这个副业是你推荐的,要干了,你怎么能打退堂鼓。
晚上了,明天二哥就走了,要领着队里的马车去东沟里二抚路旁倒套子了。俺爷问二哥有多远,二哥说不好说,赶马车,估计着两天多怎么也能走到了。俺爹说,那最少也得有二百里。俺娘说,不管咋地?到那能给队里找到活干就行。二哥说活能找到,因为那边建的都是兵团,兵团才建两年多,它们兵团没有马车,干农活都用机器。咱这马车去了,干活还是稀罕物嘞。爹说,不管咋地,到那了,能找到倒套子,往外运木头的活了,给队里把钱挣到了就行,等着回来,再把咱家盖房子用的木头买了,用队里的车拉回来,就算双赢。
第二天了,二哥领着队里的马车走了。二哥走了,到下午了,俺娘叫我看看阴历是几了。俺爹说不用看,阳历是1970年1月7号,阴历是腊月三十。俺娘说,那不正好还有一个月过年吗?
俺爹说正好一个月,那二孩子到哪干活可干不了一个月呀。”
“俺爷爷说,那来回走路就得六天,那要回来,还得提前呢?”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二哥去倒套子走二十多天了,小年都过了。家家都开始忙着上供销社买年货了。俺娘着急了,俺娘开始天天惦记俺二哥回来。俺娘惦记,天天唠叨上了。
俺娘着急,惦记二哥,盼望二哥早点回来。四弟弟看着人家上供销社也着急了,给俺娘说,人家赵晓月家,曲玉章家,都上供销社把年货都买回来了,问俺娘,咱家啥时候去办年货呀?
“咱家办年货?咱家你二哥出去给队里倒套子,拉脚,现在还没回来,我惦记都惦记死了?哪还有心思置办年货呀?”
晚上了,赵大爷来了,赵大爷来了,和俺爹唠嗑,说北边富海屯去二龙山东边倒套子拉脚运木材回来了。说是一共去了两个马车,有个跟车的,抬木头腿砸坏了。说腿砸坏了,到医院看腿,去时带点钱,准备买木头的钱还丢了。
赵大爷说了,给俺娘吓坏了。赵大爷说完话走了,俺爹赶快问俺娘,咱家林倒桃子走的时候我说叫他回来的时候,买木头,我叫你给他带钱,你给他带多少钱?
“带多少钱,你说叫家林去倒套子回来买木头,叫队里的马车回来拉回来,我心思给家林多带点,我问家林,盖三间房子得买多少木头啊,咱家林说,怎么也得两立方米,问他一米木头得多少钱,他说好得七八十,差一点的也得六十多块钱。”
“那你把咱家这两年攒的二百多块钱都给拿去了?”
“没有。他走的时候,钱不在一块,他走的头一天晚上拿不方便,我只把咱今年秋天买土豆子的八十块钱给他拿去了。”
“哎呀,那还差不多,你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要是把咱攒的二百多块钱都给他拿去了,那要是丢了,那可要咱的命了。”
“没有,没有都拿,再说了,在二孩子拿的钱也丢不了。我都给他缝裤头上了。”
“哎呀,我的娘啊,你给钱缝我二哥裤头上了,那钱还能花了吗?”
“去一边去,你这四孩子,胡说八道,我给钱缝你二哥裤头的侧面了,那就不能花了。你再胡说,你小孩来就该挨打了。”
下午了,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东沟里大树林子倒木场上,木楞旁,三个倒木头的大马爬犁都到了。他们是俺队倒套子的。这几个人这是在这等着给俺家装木头的。二哥去找木场的领导开票子去了。负责算账的李翔也去找木场的人结账去了。
“来了来了,来,这回还来三个人呢。哎呀,看不清啊,咋来三个人呢。”赶车的老板子老徐叔伸着脖子往前看着。
“看不清,那走在西边的那不是咱小马吗?”
“那东边的那一前一后那两个呢?”
“哪两个不是他们这木场给木头检尺的吗?走在前面那个是小王,走在后面那个不是给木头打锤子那个老李吗?”
“草,那老李来付木头,可扣啊,咱小马咋叫他来了,咱小马能给他整明白吗?”
“来了来了,等着急了吧?你们,李大爷,老徐叔,你们四个?”
“草,我们要不等你要买这点木头,在这等着给你装,我们就搁哪边直接套上车往家走了,现在也能蹽出去十里八里地了。”
“呀,老施啊,施师傅啊,看起来,你们今个这是真着急了?来,给你们检尺,装木头,你们装完好往家蹽啊?”
“着急,不是着急,小王,今天就二十六了,离大年三十还有三天了,我们在这再不走,恐怕过年,我们就要在道上了。”
“道上,在道上过年你们也合适啊,你们在我们这倒套子,运木头,这三张爬犁,你们干一天,就能挣一百来块钱呀?我听说,你们在家在生产队干一天活,才能挣一块来钱呀?”
“哎呀哎呀,别说话了,李叔,来检尺吧。咱检完尺,叫小马领着他们蹽吧。”
“来,我说我记,你还打锤。12.14,16,14,10,16.18”
“哎哎,李厂长,你最好给我12.14个高的。18个高,盖房子,当檩子,太粗了,太浪费材料了。”
“18个高的粗,当檩子,粗也结实啊?”
“结实,爷们,你别逗了,粗了,我买这两立方米,你给我打十根八根就够了,那我盖三间房子,得有15个檩子,还有两个二柁,我上哪整木头去啊?我家那你不知道,不像咱们这是林区,木头遍地都是。你们烧火都是木头。我家那整一根木头,都没地方买去。”
“来,来来来,小马你别说了,李叔,李场长,咱给小马这么整来,咱给小马这木头打锤打一米半那噶留,剩下咱叫他们划拉这木头楞垛底子,树稍子,让他凑和着装这三爬犁吧。行吧,小马?”
“那样行,小马?人家小王,和李站长说得行。”
“行,我老徐叔都说行了,小王,李场长,爷们,你给我打吧。”
“对,我给你打,我们不给你拉的木头检尺打锤,你回家,走到半道遇到林业检查的,你都过不去,他们说收拾你,给你没收就没收了,那你是一点”辙都没有。
“好,爷们,打锤吧。”大家说着,小王场长老李就给检尺起来。12.14,12.14.,16.。打锤,这边木楞上打着锤,二哥就在这边装着爬犁。检尺的能装一爬犁多,又从木头楞底子划拉一些,凑合了三大爬犁拉出去了。
拉出来了,大家到了住处,又赶快套车装车。我们队里去倒套子拉脚,去了三辆马车,三个赶车的老板子,大家把木头分开装,一个车上装米吧的,装好了,就赶马车上路了,开始返程了。
腊月二十八了,天大黑了,明天就是二十九了。二十九就是除夕夜了。这年没有三十。俺娘看天黑老半天了,外面天空还飘着雪花,俺二哥还不回来,就又唠叨上了,俺娘说,天老爷呀,俺家这年咋过呀?俺这二孩子去东沟里倒套子还不回来。
“就怨队长,我二哥说不去,等着过了年再去,他就追着让去。”
“哎呀。别说了,吹灯吧,睡觉吧。”俺爷喊道。灯吹了。大家睡觉了。
大家睡觉了,进入梦乡了,二哥到家了。
吁喔吁喔,吁喔。可到家了,卸木头吧。大家说着,就从马车上往下卸木头。咣当当当。咣当当当,咣当当当。
‘快点灯,快点灯,外面有动静,是不是,你二哥到家了。’
二哥到家了,俺家盖房子的木头拉回来了。等着过了年,队里上卧虎力山拉盖房子的石头,俺家又花二十四块钱,买了两车,拉回来了。俺爹说,这回咱家盖房子的材料石头都备齐了。等着,春天咱就砍房架子盖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