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泽小跑起来,“漕帮历史源远流长,其人员背景复杂,长期以来,他们又多与日本人勾勾搭搭,不过,这个朱克定例外,他是漕帮最大一艘船鲨鱼号上舵手,与帮主曹修德是不同的,他是烟枪的最小的女婿,与我们的一个同志刘昆仑惺惺相惜,刘昆仑拍着胸脯说:此人可以完全信任!从上次日本的枪械情况来看,应该是真实可信的,由于部分同志阻挠,错失良机,眼看着日本人把那些武器运上汽车,而束手无策!连漕帮元老祁风山也出面大骂曹修德,小十五看见朱克定大手拍在岸边岩壁上,这是我们对形势估计不足造成的!”
“就他一个人去的?”
“还有我们另外一位同志,她叫尹红梅!”
“就是温安正喜欢的那个?”
“是!”
呼啦一下,带着风,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驶过。
“我的乖乖,好大气派!”李心泽站住了,“麻生一休的车,日本驻龙泽最高司令官!”
“走吧!还有多远?”
“快了,还有一条街!”
“这个情况很重要,要及时上报省委,我觉得日本人加快了行动的步伐,我们一味求稳,会贻误战机,如果朱可定可靠,等他回来,我们应该加紧制订行动计划,如果日军把它们运到省城,我们就很难再有动手的机会,日本特高课必定有详细的安保计划!”车子拐上另外一条街。
天擦黑时,突然下起一阵细雨,这对于一直干旱的龙泽县来说,是福音,秋风不用扫叶,掺杂在雨里,就扑簌簌掉个不停,地面上油亮亮的,鞋子在污浊的水里,就象一朵朵盛开的泥花,雨脚如麻,细且密,这是第一声秋雨,且邻近傍晚,油纸大黄伞噼哩叭啦接住雨,轻轻一旋又把它甩出去,油香味弥漫在大街小巷,一行七八人,踩着饭点,披着的蓑衣,就缩着脖子。
“是这儿吗?”顾一凡收了伞,他的镜片上一片模糊,当他把伞靠在墙上时,烟雨就和烟躺成一片,“看来这场雨有的下,老尤,请!特意为迎接你的到来,上午老李专门订的座!”
尤金平抬头往门脑一看,这家还算气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燕雀楼”,“有单间吗?”
“当然!也必须有!”
尹红梅就站在曾岩身后,曾岩吸吸鼻子,“这女儿红的味道就是地道,它象钩子,勾搭出人的欲望,老尤,里面请!”
“都是自己人,一起吧!”
他们一上去,店小二腿脚麻利跟上来,“几位,人齐了吗?”
顾一凡推推眼镜,凡视一下,除了汪洋、钱大华有任务外,其他悉数都在,“差不多了!”
“好嘞!上菜!”店小二只一会儿功夫,端着木制大托盘,把碟碟碗碗都端上来,十几个菜,很是丰盛,连同一小坛酒,拾好摆好,“各位慢用!”就拎着空托盘走了,临走把门关上。
“顾一凡同志,不是我批评你,这有点儿铺张浪费了!下不为例!”拾起桌上筷子,要夹菜。
“放下,酒还没喝,就动筷子?老尤,我接受组织批评,你可以问一下老曾,平时我们是个什么德行,这大半年来,同志们算得上饥寒交迫,你看看小尹,下巴尖得象妖精,我们的活动经费捉襟见肘,哪里有钱吃开胃菜?这是刘昆仑同志临走留下的,这不有任务嘛,同志们托你福打打牙祭,黄骏同志可以作证,小黄同志,不要那腼腆,这是你尹姐姐,要不是他留下来引见朱克定,我是没本事找到的,他们大多居住在鱼鹰岩,就这点钱还是刘昆仑个人捐赠,有时候饥肠鼓鼓,只能唱《国际歌》了!”
2
“同志们这么辛苦,还在坚守,让我佩服之至,有关日本人那里,你有什么详尽计划”
“先吃饭,还在酝酿之中!”
雨不再羞羞答答,而是象断了线的珠子,声势浩大喷溅起来,哗哗有声。
“雨好大哟!”林茜云抱着头,惆怅如织,“尹姐,我们一起吧!”她撑开伞,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被捕的学生放了吗?”顾一凡撩了一下长衫。
“他家花了钱,人就出来了,再说,他也不是我们要发展的人,他一定是跟一个人去的!”
“他会交待什么吗?”
“不好说!但从种种迹象看,他没有交待任何东西!否则,黄淑英一定在危险里!”
“你说的是那个人吧,林同志,我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一切大意不得!”撑开伞,顾一凡率先走进雨里。
史文革和麻城走出六步街,就看见身后跟个人,鬼头鬼脑,两人对视一下,笑了,就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盯梢呢,差着远了,就故意大声说:“你去哪儿?”
“走着再说,不是中和坊就是绿月牙!”
“为什么?”
“一个消遣,另一个消魂!”
“说的是,史老弟,你还真能享受!”麻城还时不时往后瞅两眼,然后,对望一眼,嘴一厥,“快跑!”两个人撒丫子就跑,转过一条窄小的巷子,就避在青砖爬满青苔墙后。
看清了,小子年龄不大,黑衣黑帽子,正贼眉鼠眼张望寻找,史文革一个箭步窜出来,一把从后面揪住象陀螺一样旋转的人,“哎哟哟……哎哟哟……疼,放手!放手!哎哟……”
“哎哟,你说放手就放手,说,什么路数?为何跟着我们!要是不说,你这脖子,我估计一会儿你能听到咔嚓声,那是什么声音?”
“我懂!爷,我懂!我只是好奇,纯粹好奇!”
“编!接着编!就你这点儿雕虫小技,我十八岁都玩过,这都是我玩剩下的!”手松了皮和肉,还像抓钩,抓在衣服上,脚还不沾地。
“有人出钱让我盯着你俩,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去哪儿,和谁接触,说什么话,他都要知道!”
“他在哪儿?”
“那地儿我不知道,但我找得到!”
“行!带我们走一趟!”史文革把人往下一摔。
庄显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远比仕途上的失意,更让他感到恐惧不安,一正五副的格局,是早已经有的政治格局,按照排名:殷福生排在胡达前,但老殷是个个性耿直的人,城府不深,往往局部代替整体,缺乏全局意识,确实不适合做一把手,但这种人往往猛打猛冲,认准了就做。不仅殷福生排在胡达之前,就连庄显生也排在胡达之前,五人排四的胡达,便就蹭蹭蹭一连跳过几个人,这不能不说,政治就象命运一样诡谲,但这是临危受命,弄不好就会夭折了,庄显生是从军队里上来的,上面的政策一直摇摆不定,一边让他们作应战准备,一边又让他们安排撤退路线,报备中央政府,人心浮泛,谁也不能安心做事,光是从北面几个县撤下来的县文职人员都没有办法安排,还有大量的军队,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怎么办?那些人整日唠骚满腹,在那是晃悠,在那里骂娘,还有这些人的家属、子女,每个人都象一串糖葫芦,身后都跟着一串,男女老幼,除了管他们吃喝拉撒,还得安抚他们日益躁动的情绪,这些人在自己属地,颐指气使惯了,下面一堆或一小撮人天天众星捧月,伺候着他们,一到了这儿,他们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空落落的落差,不管情绪日益膨胀,尤其是周至柔,少年得志,大清还在那会儿,就是官僚了,对于庄显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自从1915年,就一直在庄显生手下做事,庄的一些私密事,没他不知道的。
6年前,如果不是这个周至柔出来扛事,庄显生哪里有今天的发达?他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当时驻军师长夏啸天倒卖一批枪给小孤山临江支队,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东窗事发,当时的省驻军司令文廷玉挡不住,就派出钱牧寒、乌白一竿子人,要将此事查个底掉,连蒋都下了批示:不管牵扯到什么人,要一查到底!要把它办成铁案。钱牧寒一到临江,没用怎么查,就知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除了县府人,将校军官多达9人参与其中,注定了有人要掉脑袋,不然这事过不去。
枪枝7000枝,一万多发子弹,手榴弹、迫急炮具体数量不详。钱牧寒既吓了一跳,也为庄显生捏一把汗,如果坐实了罪名,至少得20人人头落地,他刚到那几天,彻底不眠,几乎流水席一样召见所有能知情人员,所有人岌岌可危,惶惶不可终日,文廷玉知道这事如果是铁案,他的军事生涯即将走向终点,所以那段时间,他寝食难安,焦灼如同热锅上蚂蚁,牵一发而动全身,恰在这时,一个人神密地来到临江,他的到来,可以扭转了乾坤,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想象。
一只小船,象乌龟一样,驮着个人,在有些寒气逼人的乌望江江面上,逐水荡浪,在桃花坞那儿下了船,坐着一辆早已经在那里等候的乌蓬马车,就星夜兼程,直奔当时的临江政府驻地外的翠微楼,它是有着八层楼和独立建筑,外表与其他楼没有什不同,但这是临江政府会议中心,也是接待省府要员的场所,有驻军把守,一般人不得靠近,马车到了楼下,还没有怎么停稳,上面两个人就十万火急跳下来,门卫还没有看清是谁,其中一个人就举起工作证,“我是周至柔,十万火急,我们要见钱主任!”
“请稍后,我请示一下!”卫兵边说边往外退,见六楼的灯还亮着,就跑过去,摇了电话,只半支烟的功夫,门卫走过来,给周至柔行个礼,“周主任,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出了事,我负责!”
“那--那好吧!钱副主任在等你!”
两个人噔噔噔就上去了,“拜托了!钱老弟,这关乎到几十人性命!”
“周兄,客气了,你我是什么交情?哪能凭他红口白牙一说?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当年如果不是你救我一命,焉有你我十几年友谊,再说,那批枪,卖给了共产枪,他们在小孤山牵制的可是日本人的资源调查所,我看他们就是日谍机构,中国有多少资源,管他们什么吊事,他们调查个屁,我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替庄县长和夏师长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再说!”
灯光下,钱牧寒和乌白以及速记员梁之秋和钱其军、周至柔正在谈话。
“钱老弟,请你出示一下详尽的购货清单,我希望是真实可信的,你知道作伪证是个什么下场,我不想你的兄长因为你的事,有任何闪失,如果是那样:神州省政坛将是一场大地震!事情已经钱货两清,为何还要保持货单?”
“这是道上的规矩,如果出现讹错,两年内有效!”
“你卖的都是什么枪?供货渠道在哪里?”
“有一批是中正式步枪,还有一大批是汉阳造,辽十三,还有少量的卡宾枪、春田步枪,这些枪大多来自乌木镇,而且大部分都是手工,为了赶制这部分枪,我在大半年之前,就下了订金,这事钱主任可以派人去乌木镇去落实,我大哥恐怕也知道,就这还没凑够,我就从英国佬约翰逊那里买了1300枝八一式马步枪,其中有少量毛瑟、大概还有十枝左右马克沁1910,这是英国佬用打字机打的收货单,假不了,也错不了!”
“照你这么说:夏师长和庄县长倒卖枪枝一事是子虚乌有?”
“那照情景看,一定是这样!”周至柔脑门上沁出的汗,被他自己抹去,“特派员、乌队长,事情到了这里,可以水落石出了!何尝不是小孤山通过不法商人,自己购得枪?”
“你想把这盆污水往空地上泼?周主任用心良苦,那些人知道吗?”钱牧寒笑笑,其实他心知肚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过了今晚,有些人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了,周主任,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他又轻过脸,“钱老弟这几年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还是你们生意人好呀!”
“钱主任,一点小意思,还望笑纳!”钱其军掏出一张空白支票,是渣打银行的,钱牧寒家在上海,所以很方便。
钱牧寒一愣,继而主领会神,“怎么能让钱兄你破费呢?”这张空白支票上,除了签名,就只有一枚小小图章印。
“茶水钱,何必当真?钱财乃身外之物,多少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