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医务室里,值班医生给陆衡的额头涂上消炎止血的碘伏,又拿纱布包扎好,问他还晕不晕,有没有觉得恶心,如果有,得赶紧去正规医院做脑部ct。
陆衡向关心他的医生阿姨表示感谢,悻悻然说道:“没事啊,这么撞一下就得脑震荡,那我不是个瓷花瓶啊?并且我皮糙肉厚的……”
话到此处,他的眼光飘飘然扫向了站在医生旁边的宋心田。
这位“女侠”明显惊魂未定,还在微微喘着气。
两边脸颊红扑扑的像涂多了胭脂,可她并没有化妆,并且眼睛里还含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陆衡身体一歪,靠在了医生的桌边上,并用难受的语气说:“皮糙肉厚的本来没啥,偏偏后来雪上加霜,又叫人给打了……”
不听则已,一听宋心田就更自责了,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哪知道那个叔叔是你爸爸啊?他一直在喊你要打死他,还喊救命,我又以为是你故意打翻了他的饭菜,还把他从轮椅里?到地上,才上前帮忙的……”
陆衡又好气又好笑,只恨头是真的很疼,没法站起来将手指点在宋心田的额头上。
不过嘴巴上不能轻饶她,“你没长脑子啊?好好的周末我不过,要跑来残疾人疗养院欺负个老人?还动手打他?你就不想想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为零啊?你不会用逻辑来思考啊?还搞研发?你研发的汽车我要是敢开我就不姓陆!”
善良的医生阿姨,从纸巾盒抽出两张纸巾,好事多为地递给了宋心田。
宋心田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歉:“好了嘛,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你还要怎么样嘛!大不了送你去医院,我给你付做ct的费用不行嘛?”
“你——”陆衡火冒三丈,又还能往哪儿发泄?只好弯下腰装肚子疼,“你打的是我的肚子,谁要你付查脑子的ct费!”
估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医生说:“好了好了,小陆,你要是没事就赶紧去看你爸爸吧,陈院长刚刚安抚他睡下。你们可不能再闹腾了,要不然院长会让你大伯来把你爸接走的。”
一听这话,陆衡才紧张起来。
有一句说一句,陆衡伤了脑袋来上药,顺便实地考察了一圈,知道大伯绝对没挑错地方,这家疗养院对爸爸相当合适,是比之前他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合适,所以千万不能因为今天闹出的风波,就给人家赶出去。
陆衡站起身,深深向医生鞠了一躬。
医生给他逗笑了,看样子是打心眼儿里挺喜欢这小伙子。
陆衡偷眼瞧宋心田,顿时连腿都瘸了,无力地撑着桌沿说:“那我走了,那我走了。”
“喂,你都这样了怎么一个人走啊?我来扶你吧。”宋心田无可奈何地跟上去,托起了陆衡的一条胳膊。
头发花白的医生阿姨在他们身后摇着头笑,小声嘀咕:“这俩小年青啊,可真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宋心田不哭了,默默走在陆衡旁边。
陆衡问她:“你还没告诉我呢,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宋心田说:“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呀。我在这间专为帮残疾人康复的疗养院当一年多义工了,每周六下午都会来做服务,就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你。”
“哦,原来如此呀,你还真有爱心。”陆衡是真心夸赞宋心田,却又被她误解成是在讥讽。
宋心田小脸一垮,生气地质问:“要给你道多少次歉这事才能过去?”
陆衡嘻嘻一笑,“你要是有本事说服我爸,让他放我去新疆工作,我就能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怪你给我落井下石啦!”
宋心田站住脚不走了,“你是认真的吗?你能说话算话?”
陆衡又有些来气,吹着两边腮帮子说:“我该不会在你眼里是个骗子吧?”
宋心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陆衡:“这还差不多。”
宋心田:“确实也差不多。”
轮到陆衡不想走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难道你真把我当骗子啦?”
宋心田居然给逗乐了,推他一把说:“走吧,我没把你当骗子。只不过平时你总是吊儿郎当的,我以为你是个社会边缘青年呢。”
“嘁~啥叫边缘青年呀,我又不是没正经工作……”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挺热闹,昨天在办公室还严重存在的生疏感,竟然就在“不打不相识”中悄然化解了。
又到了陆翔住的病房,陆衡一路和宋心田聊天,几乎快忘记脑门上的伤了,可一见停在床边的电动轮椅,那个包就突突跳着一阵暴疼。
“哎呦~”陆衡叫唤了一声,但换来宋心田一个大白眼。
“行了行了,你就站一边装去吧,我来和你爸爸说。”宋心田对陆衡小声耳语,然后走到陆翔跟前。
陆翔见到宋心田,赶紧将脑袋往另一边扭,扭过来却又看见儿子,想扭回去,却又看见那姑娘,索性望向天花板,反正天花板不会冒一张脸孔出来。
宋心田向陆翔作自我介绍:“陆叔叔你好,我是这家疗养院的义工宋心田,你叫我小宋就可以了。”
陆翔鼻子里哼了一声,啥也不叫,谁也不理。
宋心田又说:“不过除去义工,我还有一个正式身份,就是领航汽车科技有限公司研发部的助理研究员。这公司名你一定听过对吧?没错,我和陆衡是同事。”
最后一句话,明显触动了陆翔,他缓缓转过头,飞快地看宋心田一眼,又急忙躲了开去。
宋心田:“陆衡和我一样,要给公司派去新疆工作一段时间,那地方叫做新疆自贸区喀什片区,很多知名企业都会在那里设置业务拓展机构,只要那边自贸区的生意红红火火开展起来,对于带活我们国家的经济,并给予企业更大的发展空间,就能起到促进作用。”
“哼,你们走吧,快走吧,我跟小衡以后再也不见面了。”陆翔始终是气呼呼的,脑子里只想着儿子要弃他而去的事儿,其他啥也听不进去。
宋心田莞尔一笑,轻轻拍了一拍陆翔枯瘦如柴的手,“陆叔叔,你信不信陆衡去了新疆之后,不仅不会不理你,还会经常与你见面,跟你讲许许多多与那片神奇的土地有关的,有趣的故事呢?”
“不信。信了我就是傻子。”陆翔可真直言不讳啊。
宋心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发现她和陆衡还没互相添加好友。
陆衡也够激灵,立马回过神,也拿起手机,和宋心田加上了微信。
宋心田拨打陆衡的微信电话,陆衡接听,宋心田将手机屏送到陆翔面前,假装是他在和儿子远距离通话。
“喂,小陆,你现在在哪儿呢?你身后的景色好美呀!”
陆衡:“小宋,我现在是在塔什库尔干自治县的白沙湖呢。你相信吗?这里海拔超过了四千米,气温比你们上海要低二十几度。不过,看见那边一排蒙古包了吗?蒙古包里暖和着呢,还能喝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吃上香喷喷的羊肉串!”
宋心田:“哇,你在新疆过得那么好啊?那你会不会流连忘返,舍不得回上海啦?”
陆衡接过包袱就卖力抖:“呸呸,怎么可能呢?我老爸还在上海呢,我在这儿每天都在想他,巴不得早一点见到他。可是来之前他给我弄生气了,不理我了。小宋,我亲爱的老爸,他他他,他不要我了!哇!”
陆衡那夸张的、充满孩子气的“哇”一声大嚎,震惊了宋心田,她知道陆衡脸皮很厚,却料不到能有这么厚,此时真想捧腹大笑。
宋心田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听病床上陆翔从喉腔发出了呼呼几声响动。
陆衡一下子就激动了,扑到床边,两只壮实的手臂一伸,将陆翔扶着坐了起来:“爸,你还要我对不对?你以后都不会不理我了对不对?”
眼泪,一串串顺着陆翔打皱变色的脸皮往下淌,可他还没笑完,只好连连点头,用古怪且含混不清的声音说:“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