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登门,晚不造访,偏生掐着这当口来。
木承平死死的握着那断裂的朱批毛笔,火星子溅在袍角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楚慕白在府衙时便惯会借陈志远的东风,三番五次截胡他的功绩,如今都滚去户部了,竟还惦记着他这点残羹冷炙。
癞蛤蟆在鎏金匾额上产卵,惦记着祠堂的香灰,也不看看够不够给自己超度!
呸!什么东西!
“楚大人倒是深谙户部'分忧'之道!只是楚大人自己也说了,查实后归档,查实是府衙的职责,楚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户部任职?”木承平眼皮陡然一掀,目光掠过楚慕白肩头时故意在云锦补子上顿了顿,“待本官查实后,楚大人再来取名册吧!”
木承平语气里的不善,楚慕白是听得出来的。
他却低笑出声,喉间震颤着独有的玉磬音,“木大人所言极是,依本官看,不妨就誊抄出一份来。如此一来,木大人能心无旁骛地继续本职事务,本官也能将这份名册与往年户籍细细比对。说不定,还能为木大人分担些许核查的辛劳呢!”
楚慕白如今抢功竟连半分颜面也不顾及了,行事张扬至极,全因他已牢牢攀上户部侍郎这棵大树,晋升之途可谓板上钉钉。
在他眼中,木承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然不值得他费心周旋、有所忌惮。
木承平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心里跟明镜似的,倘若真让楚慕白插手此事,到时候这份功劳究竟花落谁家,可就又说不准了。
“楚大人,您在府衙也任职好些年了,这公务之中需遵循保密原则,想必您不会不清楚吧?若您想要这份失踪人口名册,那便等本官仔仔细细核查完毕之后,自会亲自将名册呈送至户部。”
楚慕白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颇为难看,说话的语气也愈发冰冷起来,“木大人,眼前明明有便捷之路可走,您却偏偏如此固执己见、认死理。今日,本官若是执意要将这名册带走呢?”
木承平满心不耐,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径直吩咐衙差将楚慕白送出去。
楚慕白却冷着脸,不慌不忙地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什,走到木承平面前,高高举到他眼前。
木承平定睛一看,竟是户部的令牌。
楚慕白望着面色铁青、神情难看的木承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阴阳怪气地说道:“木大人,您可别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如今您不过是个里衙大人罢了,距离那真正的知府之位还差得远呢。您当真要为了这点事儿,去得罪户部尚书大人吗?”
秋后官员提名之期日益临近,木承平虽暂代知府一职,除了“选美大赛一案”后,至今再无亮眼功绩傍身。
他心里清楚,若此时再与户部交恶,那升职之事恐怕就要没了指望。
可难道又要他给楚慕白做了嫁衣?!
只见伸手便将案上的名册取走。
木承平半缩在袖口里的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之色。
他就是不甘心又当如何?
以户部根据往年记档核查筛选为由,先将失踪名册取走,这般说辞倒也名正言顺,木承平即便吃了这哑巴亏,也是有苦说不出,根本无处申诉。
楚慕白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朝着木承平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得意与嚣张。
拿到名册后,楚慕白并未急着上交,而是先翻看一遍。
当他的目光扫到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时,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温宁,禄北候府的事果然和你有关。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自打选美大赛出事之后,楚映雪便再度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楚慕白明里暗里四处寻找,费了不少心思,可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半点关于她的音信。
楚映雪究竟是生是死,他全然不知。
他也曾想过调查一下城中的人口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然而,此事却师出无名,若是贸然行动,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毕竟在众人眼中,楚映雪已然离世,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映莲,只因容貌与楚映雪相似,受他三分照拂的女子。
倘若他表现得对映莲过于关心,必然会招来他人的猜忌。
私自制造假户籍可是砍头的死罪,一旦被查出来,他这条命都没了。
他自然要谨慎为之。
然而,令楚慕白始料未及的是,在那失踪名册之上,竟赫然写着温宁的名字!
这几日,全城上下大张旗鼓地搜寻贼人,动静闹得满城风雨,就连陛下都有所听闻。
退朝之后,陛下特意宣禄北候前往御书房觐见。
“听闻你府上遭了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端坐在威严的龙椅之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盯着禄北候。
禄北候蔚澜放微微垂首,恭敬地回禀道:“陛下,臣府上不过是丢了一副字画罢了,本也算不得什么稀罕贵重之物,是木大人太过小题大做,兴师动众了。”
在豪门富户之中,发生失窃之事其实并不稀奇。
便连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偶尔也会传出有失窃的消息。
啸元帝若是要将每一桩失窃之事都亲自过问,那恐怕非得累得心力交瘁不可。
可此次情况特殊,他听闻行窃的是一名女贼,且这女贼还是禄北候从山北之地捡回来的。
山北是官矿重地,方圆一公里之内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女子突然夜半出现在禁地,如今又成了贼,陛下自然要过问。
这正是齐王阴谋算计的一环。
啸元帝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凛然,“澜放,你向来是朕极为信任之人,你父亲更是为大宗国鞠躬尽瘁,直至付出性命。如今你执掌铸造司,理应清楚朕对你的期许与用心。朕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阳奉阴违之徒!”
蔚澜放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陛下,臣绝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臣并非有意隐瞒此事,此女是臣在山北之地偶然救下的。当时她正遭人追杀,命悬一线,臣将她带回府中,不过是想查明她究竟为何会遭此横祸。”
“那你可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啸元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蔚澜放。
蔚澜放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陛下,只见陛下神色冷峻肃穆,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帝王威严,他赶忙又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地回道:“回陛下,此人……是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