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迩?这个称呼未免太亲昵了些。
她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变化,一门心思全在猜测刚刚的玩笑是不是开过了头,惹恼了他。
她也明白,眼前这个人有足够掌握她演艺事业生杀大权的能力。
苏迩揣摩着他的表情,看着不像是生气,却又不怎么敢确认。
他们这类人,向来不喜形于色,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心思缜密到可怕,只怕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
她迎着蒋斯衍的目光,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露怯,“怎么?我跟蒋先生想得不一样吗?”
蒋斯衍说:“有那么点儿。”
“那我让蒋先生失望了。”她的语速比方才稍快了些。
蒋斯衍勾了下唇,掐着懒洋洋的声调挪揄她:“迩迩,盼着我失望呢?”
失望了,总也就没有下一回了,说不定,现在这顿饭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迩的那点小心思就这么被直白地点破,清酒的醇香隔着这一方小桌悠然地飘入鼻腔,熏得她脸热。
苏迩不知旁人是不是这样,但在这人面前,她似乎总占不到什么上风。
他生得一副好样貌,眉眼多情,神色却寡淡。
苏迩不得不承认,每每蒋斯衍带着三分笑意望向她时,饶是已经在娱乐圈见过许多光鲜面孔,也不免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
好样貌常有,漠然不羁的清冷气质却是与身俱来的。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谈笑间,处处又流露出属于她独一份的纵容宠溺。
人都有虚荣心,很容易会在这种纵容中生出一点不自量力的恃宠而骄来。
苏迩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最多看得要透彻些。
以至于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以免一时失神,就在不自知时义无反顾地溺了进去。
蒋斯衍在等着她的回答,苏迩想着说多错多,最后只憋出一句:“您说笑了。”
蒋斯衍也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像是清楚地知道苏迩的底线在哪儿。
那根逗弄她的狗尾巴草总是在肌肤上留下一阵恼人的痒意,却又不至于到翻脸的地步。
苏迩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思考着该用一个怎样的话题作为这场饭局的结尾。
她张了张嘴巴,刚要说话,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却有规律地震动了起来。
蒋斯衍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严肃了些,抬手点了点台面上的菜,“你先吃,我接个电话。”
苏迩点了点头,没再动筷,规规矩矩地坐着,目不斜视。
蒋斯衍也没避着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窗缝,春风拂过叶片的声响洋洋洒洒地落入耳中,耳边的几缕发丝轻晃,像是在告诉她,夜色深浓,起风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风的来处,修长挺拔的身影倚在窗台边,语气淡漠地回着电话,“在吃饭。”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蒋斯衍不屑地嗤笑了声,“这就坐不住了?状都告到您那儿去了。”
薄情寡性,这才是他本有的模样。
她低头垂眸,自知那不是她应该关注到的事。
“我知道,您放心,挂了。”说到最后,苏迩隐隐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耐。
苏迩垂着脑袋暗自腹诽,这个世界至少在这点上是公平的,即便是如蒋斯衍这般的身份地位,也总会有烦恼。
“叮——”是她极熟悉的金属盖打开的声音。
芹姐说得没错,她这烟瘾的确是个惹祸的事精儿。
否则,也不会在蒋斯衍问出那句“抽吗?”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说:“抽。”
指缝间的那抹猩红宛若在夜色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燃起的烟雾在她耳边发出诱惑的邀请。
他的眉眼舒展了些,说:“那不过来?”
她自认定力浅薄,终是受了蛊惑。
脚步迈在方砖上,苏迩在心底默数着,原来他们之间,也只隔了这十步的距离。
这院子历经多年风雨,保养得却极好,窗子的样式是典型的回型窗棂,虽不算大,框得景却极妙。
一窗一画,老祖宗的审美不论何时看都不过时。
此刻,她与他一起,被框入这景中,也成了这画中人。
蒋斯衍的烟盒随意地放在窗台上,她从中抽取一支,夹在嘴边,有人轻笑着俯身替她点燃。
烟雾朦胧,时间倒退到他们初见的夜晚,这时候,又在她身上窥不见一点纯真烂漫。
为这一时之欲,仙女也会堕入凡尘。
烟的味道比她平常抽的要柔和些,入口很香醇,鼻尖萦绕的相似的气息像是在无形之间将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烟燃了半支,苏迩才平缓地道出方才被打断的话:“上一回谢谢您的照顾,您的衣服在酒店,已经干洗好了,方便的话您给我一个地址,我让人给您送过去。”
一句话里带了四个您。
话说得很漂亮,也很官方,可以拿出来做划清界线的示例典范。
蒋斯衍将手伸出窗外,点了点即将燃尽的烟身,灰白随风而去,他垂眸去看近在咫尺的幽香,说:“谢我收了,有件事儿咱们得说清楚。”
苏迩听着这话,心头一凛,“您说。”
他语气悠然地调侃:“我的名声。”
“什么?”苏迩以为自己听错了,嗔目去看他。
蒋斯衍煞有其事地胡说:“这不过半个月,我倒不知自己怎么成了个色令智昏的人物了。”
苏迩这么一听,明白了,心想,那些谣言究竟传到他耳里成什么样了?
她那时还不清楚蒋斯衍的身份地位,就这么轻易相信了他。
事实上,哪有人敢传他什么闲话,只都在心里念着他新得了一喜欢的雀儿,想着怎么暗中借此巴结巴结他,也就今晚那几个与他自小到大的交情,才好开了腔打趣几句。
苏迩思考了几秒,没被他问住,一脸的问心无愧,说:“我有澄清过。”
没人信,怨不得她。
她软了嗓子,学着他的语调接着说:“况且蒋先生,这半个月,我又何尝不是得了个不择手段的名声。”
几分怨怼,说得自己楚楚可怜。
眉头一皱,便是另一种风情,这张脸要不去演戏,倒还真可惜了。
蒋斯衍将最后一口烟吐出,有些好笑地问:“这么说来,那该是我向你赔个不是了?”
苏迩眨了眨眼睛,说着俏皮话,巧妙地借坡下驴,“怨不得先生,人言可畏不是。”
这模样,他哪儿还能说什么。
风拂乱她的发丝,在一片白雾中,她微眯起双眼,面颊倏地一热,温热的指腹撩起拂面的发丝,替她挽至耳后。
蒋斯衍那本就是故作出来严肃被她逗得破了功,清润的嗓音带着几分缱绻,他笑说:“成,都听迩迩的,人言可畏。”
袖口熏染的奇楠香钻入鼻腔,迷惑了心神,让她连“不用”二字都错失了开口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