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气向来如此,世家子弟盛行调脂弄粉。簪花傅粉、描眉点唇非但不被耻笑,反成彰显身份与才情的风雅事。在长安坊市间,谁家公子若不通香奁术、不精螺子黛,反倒要被讥作粗鄙。
故而堂内众人见李文昊蛾眉朱唇、乌发簪珠,皆视若寻常。唯有林元正,哪见过这般粉雕玉琢的使君?那抹在李文昊唇上的口脂红得刺目,倒比方才的剑拔弩张更叫他觉得不安。
李文昊瞬间捕捉到堂内紧绷的气氛,却佯装未觉,脸上笑意不减,抬手拱手道:“今日把诸位请来,是有要事相商。怎么,我还没开口,诸位就聊得这般热闹?” 说罢,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众人,带着几分探寻。
卢云孝最先敛了脸上那副戏谑神色,换上恭敬模样,赔笑着应道:“使君大人误会了,我等不过是许久未见,相互打趣了几句,绝无他意。”
李文昊微微点头,目光顺势落在郑泰宇涨红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悠悠道:“郑郎君,还有崔郎君,你们二位这脸色看着可不太好,莫不是身体有恙?要是不舒服,千万别硬撑着,身体才是大事。” 这话看似关切,却隐隐透着一股压迫感。
正堂里发生的事,自有一旁伺候的奴仆告知李文昊。他出身世家,对朝堂上那些权谋争斗、利益纠葛,向来心中有数。对于郑家的所作所为,他也颇为不满。况且此时看场间站位,便知晓自己该偏袒何处。
崔明浩刚要张嘴,郑泰宇眼疾手快,一把拦下他,暗暗咬了咬牙,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使君大人关心,在下身子骨硬朗,并无不适。” 说话间,额角却沁出了一层细密汗珠,抬手拂袖时,袖口都跟着微微发颤,可见他忍耐的有多辛苦。
李文昊嘴角噙着惯有的笑意,长袖轻摆,款步迈向主位。甫一落座,便侧身向一旁候着的奴仆,目光轻抬,吩咐道:“看座,奉茶。”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慵懒。
就在这时,他随意一扫堂内众人,当目光触及李元容的瞬间,笑容猛地僵在脸上,神情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惊讶,又像藏着几分别的意味。不过,这异样只在刹那间,他很快便恢复如常,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角,不动声色地将那瞬间的失态掩去。
趁着正堂内众人寒暄、氛围略显杂乱之际,秦怡与林清儿满脸疑惑,脚步匆匆地跟随着林元正,在角落里的座椅处落座。秦怡微微俯身,将身子凑近林元正,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不解:“家主,凭咱们林家的底蕴,便是在前排占个显眼席位,也没人敢置喙半句。为何要窝在这角落里?”
林元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今儿这场合,恐怕要起波澜。咱们啊,在这后头静静看戏就好,不必往前凑。” 说话间,他眼神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内的一举一动。
李元容刚一落座,便习惯性地环顾四周。这一看,不禁微微一怔。只见自己左边坐着王荣轩,右边则是卢云孝,再往首座方向瞧去,崔明浩与郑泰宇分坐两侧,两人低声交谈,气场十足。
李元容目光在堂内来回搜寻,寻了一圈,才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看到林元正。此时,林元正正与林清儿、秦怡低声说着什么。那角落里光线较暗,与堂中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冷清。
李元容眉头轻蹙,心中暗自思忖,林家平日行事虽说低调,可也都是堂堂正正,林元正今日却偏安于这角落,莫不是知晓了些旁人不知的隐情?
林元正似有所感,不着痕迹地抬眼,目光与李元容在空中交汇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秦怡见状,忍不住又凑近林元正,小声问道:“家主,那李元容一直瞧咱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林元正目光平静,轻轻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正前方的李文昊。
看着众人皆已落座,奴仆也已端上了香茗,李文昊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是准备谈及正事,正堂里也停下喧闹,为之肃静了下来。
“诸位,上洛郡此前连续干旱,如今又遭遇连日大雨。内涝成灾,昨日,城南军营的粮仓与马厩遭暴雨侵袭,粮仓中的粮食受损严重,马厩倒塌,战马亦损失颇多。此刻,军营里兵将人心惶惶,这对于上洛而言,可非幸事。”李文昊轻拂官服褶皱,目光扫过满堂贵胄,继续说道:“诸位皆是郡中栋梁,今日诚心邀诸位前来议事,是希望能从诸位这里筹借钱粮,以解当前难关。”
话音刚落,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神色各异,议论纷纷。有人本就明白起因,可骤然听到李文昊如此开门见山地筹借钱粮,还是有些错愕;而有人也已猜到结果,正与身旁交好之人低声商讨对策;也有人一副垂首沉思之色,默然不语。
李文昊此时也不阻拦,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自顾自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借着这个间隙,悄然望向李元容。
只不过当他看到李元容眉头微皱,低头沉思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按照原先与李修文的谋划,此时李家应当率先表态,鼓动其余人筹借钱粮,怎么这会是如此神态。莫不是李元容不曾知晓这其中内幕,便匆匆赶来赴会?亦或是李元容对谋划之事不赞同,而有自己的想法了?
一想到这,李文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轻轻放下茶盏,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敲了敲,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而角落里的林元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之前李元容所言的预示,林元正便已预料到这场议事不会如此简单地收场,如今看来一场无形的暗斗,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