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心从京都回来,惠好1店已经腾空闭店,等于是于某年某月某日如期交付给乙方,静候乙方施工。
在沈在心的授意下,马总亲自去了一趟浒市,试图说服乙方把装修交给他。
因为他谈的不理想,沈在心也因此给尤青富打了电话,劝了说,这边之前是商场,基装底子好,地板都是耐磨瓷砖,电井、配线、消防、建筑图纸,我们马总这边都保留的有,而且很有经验,你们要是把活交给他,结合你们的装修要求和装修规划,咱们可以最小装修,给你们省钱……
在说服人上,他绝对有一套。
之所以这么热衷,主要是拿抽成拿得手痒。
上次弄了一点钱,连融资手段都用上,都被套牢在水云港,如果再不找点儿钱怎么补仓呢?
其次就是配合尤雅和苟山水。
她俩要在尤青富和的杜再生的办公室装点东西,你不接装修,你怎么把这些东西藏隐蔽,不被发觉?
那就真的太难了。
尤青富跟他聊了两个多小时,接受了他的方案,还忍不住夸:“你看,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我就说咱们家人没一个像你有见识,你看说话多有水平,叫最小装修,难不成装修你也懂呢?”
懂不懂是次要的。
出来做生意到现在,盯了多少装修,除非是没知识、没文化、不操心的甩手掌柜,否则怎么可能不懂一点点儿呢。
沈在心说:“二叔您才是真懂,我这都是人家给我说的,我提了一嘴,结果你一听你就明白了。”
尤青富突然声调一变:“有个事情,你们两口子还不知道吧?”
其实知道。
沈在心说:“叔。你说。”
尤青富说:“天远人没了。”
沈在心故作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
尤青富说:“就前几天。具体哪一天我也不知道,人整个被酒色掏空了呀,年龄轻轻心脏出毛病,一个人在他那房子说没就没了,人说是他那个媳妇害的,我看不像,新媳妇能结多大仇怨,要杀自己老公呀,说你两口子,可能性都比她大,呸呸,二叔说错话了,你岳父要死要活,人还在IcU呢。这天远没了,该过去的就过去吧,你跟尤雅你们有时间了回来一趟,去看看他。”
沈在心应承说:“对。对。应该的。就是尤雅心里可能过不去这个坎,你放心,二叔,我会劝她的。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既然天远人都没了,你说得对,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这边我们是应该去看看。毕竟一个老汉几十几了,躺IcU里,我和尤雅还跟他计较什么呀。”
尤青富说:“你看你看,我就说你们家,就你有人情味吧,尤雅她会这么着跟他二叔说话呢?”
他又说:“都是一家人,既然你推荐老马干活,那就让老马装,但你知道,生意是两个人的,我只能做一半主,杜总那边愿意不愿意,还要看老马这边的报价,其实我们手头上有人给过报价了,我也等着看你那最小装修,能省多少钱……”
沈在心说:“二叔你又诳我,装修方案不定下来,谁知道怎么用工用材,怎么一张口就能报价呢?”
尤青富问:“方案不定,就没办法报价?”
沈在心说:“肯定呀,你都不知道怎么改造呢,用多少材料,用多少工,再厉害的预算员也估不出来,这时候报价,不跟胡闹一样吗?你的意思是别人这阶段就给你报价了,我见过这样的,往往都是胡报,后期要多了,他挣了,要少了,他撂挑子,给你说,你给的钱,我就只能干这点儿。”
尤青富说:“行。我知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那小马是你哥们是吧?”
何止是我哥们。
还是我的合伙人,企业就都是我的。
沈在心说:“你先给他谈,谈出来之后再给我说,经我手,我来给你省钱,你不经我的手,价格你根本谈不下来。”
尤青富说:“为什么呀?你是他老大呀,你过一手,揩完油,他还能跟我便宜?”
被识破了吗?
对呀。
我就是想过一手,揩揩油,不然呢。
沈在心说:”也不是,他在我们园区包工程,活都是我给他,我不给他活,他没活干的,最后我来跟他谈。”
挂了电话。
沈在心又给马总打过去:“马总。去跟尤二总,杜总谈的时候,按照他们的要求设计,然后往上加价,起码加一倍,然后他们找我,我再跟他们便宜,这种套路你懂吧?你喊的不够高,我让价格我让不出来,我人情做不成,他觉得我们不给他让价格,从而心存芥蒂,未必找咱们干活,但你喊得太高,也不合适,吓跑了,所以你就加一倍往上喊,喊完之后让他们找我谈。”
马总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沈在心说:“还有。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否则的话,也一样不好弄……”
安排马总去谈了了。
回到家,在楼顶花园上聊,他给尤雅汇报说:“老婆,是这样的,尤老二那边,我让小马去谈了。这几年比较卷,听说人家报价都很低,我们为了安装监控设备,又是势在必行拿下他娱乐城的装修,这一笔是赚是赔你不在意吧?大不了我们把物业维护做成服务费,一年多少钱约定在合同里?其实也没必要,他们捞偏门,弄不好开不几天,回头还是我们接手生意,你觉得呢。”
尤雅愣了一下:“浒市那边的企业,按照他们那儿的人工和费用去做预算,应该比我们高得多才对。”
沈在心说:“没错。但现在的形势不好,卷得很,或许他们能从效率上省钱吧,这些报价方往往连装修方案都没定,就已经报价了,你说儿戏不儿戏,我还在吓唬尤老二,方案不出就报价,那都是胡要钱,你也信?你交给他们干?能给你干个烂摊子你信不信?他一个劲儿说,信呢,信呢。”
照以前,新婚夫妇阶段,他都是有自矜的,打死沈在心,他也拉不下来这个脸,睁着眼说瞎话。
但现在老夫老妻了,钱被挤干净,形势所迫,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而且是啥。
几百万水云港套牢了,不弄钱,不补仓,没法摊薄成本呀,你要摊薄成本,你张口给老婆要钱吗?
你不得坑蒙拐骗吗?
尤雅活动着四肢,轻声说:“那行吧,你让小马看着办,我们不算经济账了,反正装修必须得拿下。”
沈在心说:“要拿下,还有个事情,咱们是不是赢取一下尤老二的好感?今天他给我说,说尤天远没了,其实我知道,但我只能装着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看看尤老大,这样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多了几分亲情,就更相信我们一些。”
尤雅扭头嫌弃一笑:“你自己脑补的吧?你想什么呢,尤老二看重亲情呢,他用亲情把你哄卖了你都不知道。他是想试探一下,尤天远死了,我们跟尤青山有没有和解的可能性……他想拿家族企业控制权, 再控股东纬,他靠什么?就靠我们跟尤青山不和。他巴不得尤青山现在就死呢。”
哦?
沈在心说:“你这么一说,我也相信他是试探,但问题是,我们跟尤青山势不两立,我们就只能跟他这边打交道,没了待价而沽的资格,为了让他们各自争取咱们,我觉得我们该回去还是要回去。”
尤雅不免意外,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讥讽说:“我是会回去的,但不会像你一样没骨头,你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你的书生意气呢,你的爱憎分明呢?”
她喃喃道:“我是要回去,我们夫妻二人回去,那是要扬眉吐气的。\"
水云市那边,新的企业从注册到招聘推进都很快,反而没跟水云市谈妥土地、税收等问题……免税店许可也需要持续跟进,也需要时间,姜惟年后本来要回去看外公外婆的,也往后推迟了。
但为了杜绝秦绍虞反悔,这些都是强行上马。
就是这样的念头,难不成秦绍虞过完年就一日走访一遍,找这些领导们去对账?
过完正月十五,尤雅、姜惟带上沈在心,迫不及待去水云市,在迎宾馆的会议室和他们的一把手、二把手见面。
她们也无心把条件谈到最好,直接就把自家的方案抛出来,准备把土地和项目一一定下来。
方案是计划拿下并改造海棠码头,将之改造为生鲜码头和生鲜货仓,围绕着周边建成一座展览中心,一座购物中心,一家涉外酒店,一家写字楼,一组港口云仓,配套物流及现代化停车场……
方案抛出来,投放在大屏幕上,可谓恢弘壮阔,画面上,连几条公路都改向绕路了,这也是重要一环,避免它们隔断码头、酒店和购物中心,使功能性的建筑、场地不够连贯,造成体验感下降。
整体投资下来,需要投入百亿以上,尤雅则直接号称“千亿”……
为什么直接扔出来个千亿概念呢?
国内早期的两条铁路线是怎么走的?
海龙线和京广线。
这条海龙能一直通到祖国最西部边陲。
这也就意味着新省的棉花、哈密瓜可以上了火车就一口气来到水云港,水云港的海鲜和进口产品,可以上了火车运往最西部的边陲。
而这条横贯东西的大动脉,途经象省中阳市这个最大的中转站,与京广铁路交汇,途经余市,则与京浒铁路相会。
只有千亿产业才配它失去的江湖地位。
尤雅像轻盈的仙子,拿着遥控器,站在大屏幕下给在座的领导讲述这个好故事,一时荡气回肠。
市办公室的秘书接到他领导的暗示,一再要求关掉灯光,沈在心无意中扭头,市长的眼镜镜片下泪光莹莹。
太震撼了。
尤雅讲完,看大家都没了动静,似乎都在失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来了一句:“沈总。你要不你来讲两句?”
我沈总?
我讲两句?
我咋那么不自信呢。
书记说:“小沈赶紧的,你也谈谈你的看法,这个项目是你牵头的,你是第一个来我们水云市把方案在我们面前的,就像端出来了一份饕餮大餐,你看我们都不是讲究人,不知道从何吃起,我们需要你做个说明。”
从哪吃不重要,这个方案就是我做的呀,尤雅都讲完了,我讲什么呀?
市长也催促:“小沈,别不好意思,我们也听听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姜惟偷笑。
她怀疑老大故意是找准场合锻炼她老公的。
沈在心爬起来,忽然间发现大家屏息凝视要听他发言,一时大脑一片空白,脱口就是一句:“海龙必将腾飞……”
头疼不?
这什么开头?
他找补说:“这条海龙才是真龙,八纵八横,只有它整个贯穿东、西,就像一条从东向西的巨龙……”
有点编不下去呀。
他假装致敬,看向屏幕,希望有个机会编下去。
摸着自己的胸口,再放下来,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他说:“我们知道,自清代起,先贤们就有一场跨世纪的争执,我们国家要强大,是要陆防还是要海防,为此李鸿章搞了北洋舰队,左宗棠进了新省,一败一胜,好像是争执有了结果,而实际上,却又未有结果,你们看现在的国内,沿海发达地区,Gdp的占比,再看看西部城市?那就又衍生出了新的观点,我们要取得长足的发展,东进还是西出,我们是通过沿海城市,千帆出海下南洋,还是西出万里如龙,统合中亚五国,过乌克兰、土耳其完成中欧贸易壮举?”
尤雅也是刚坐下,找了杯水,差点没喷出来,这扯的有点远了吧?
沈在心说:“那么这陆路、海运两个问题矛盾吗?有了这条海龙,有了云水港,东进还是西出就能完美地融合,要西出靠什么?东部发达地区的工业制成品,海洋贸易而来的货物,从东到西,就像一条大动脉通到底,才能支撑西出;东进也是一样,只有我们海龙汇集了九州的力量,喷薄吞吐,才有力量。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如何去看待眼前这个产业,都小看它了。没有复杂的环节,没有辗转中转,直接由支流汇入,主干通畅笔直,往小里说,我们是在振兴我们余市、水云市,大处讲,这不是海龙西出东进的重要一环吗?在这个先决条件下,水云港面临的一些困难算什么,不算什么,缺深水泊位可以改造,缺人才可以引进人才,缺硬件设施,这不,我们不是来了吗?我们来是干什么,就是配套设施的,就是为了在这个伟大的工程项目上镶嵌一环。”
他说:“方案我们家尤总都谈过了……”
说到我们家,姜惟嘟起唇瓣,斜了他一眼。
但沈在心,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带着笑意说:“我还想说,这两年流行搞自贸区,这省也划地,那省也出风头,划的地方乱七八糟,依我看,不挨大动脉,没有水陆运输,没有出海港口,既形不成产业带,又不够现实,难道大家隔空喊老外进来,还是凌空飞出去找老外,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还是省会城市周边搞个园区吗?有卵用?怎么体现进口进来不在多处流转,没有中间环节,能就地加工再贸易走呢?你们看这条海龙沿山川平原而去,可以内外相连,东西贯通,沿着它、靠着它,不才是天然的自贸区地带吗,不是在给伟大的计划画龙点睛呀?”
一阵放肆胡喷。
书记等人头都不抬,都哗哗书写。
喷子喷到极致,就让人神往之,就像当年老牟说,将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口子,让印度洋暖湿气流吹过来,使西北变成“塞上江南”,你听完是当众讥笑他呢,还是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所以神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