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飞被带进葆康的房间。葆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两句哈哈,刚要问华龙云和大巴豆的事儿,华龙飞却开口了:“葆二爷,我有要事求见总理郑大人。”
葆康心里一惊,脸上还是一团和气:“华大夫,我知道你和总理大人有交情。可是他老人家国务繁忙,这个……”
华龙飞:“我要是见不到他,恐怕他得更加繁忙。我就是一介草民,没资格求见所以才来找您。因为我从宾图那边过来,发现很多败兵从热河那边过来,沿着大兴安岭一路向北。”
“是这种事啊?我立刻给总理公署打电话。”
这个消息是华龙飞编的,但不是瞎编。
日本人在满洲腹地安静是因为他们把主要精力都集中在热河、察哈尔了。
今年3月1日日军照会国民政府要求撤退热河驻军而遭拒绝;3月2日日军乘热河省将帅不和之机,由日本关东军司令亲率三个日本师团,并配有张海鹏和于芷山的伪军,举兵十万大举进攻热河省。3月3日日军分三路大举进攻热河省会承德,先头部队以128名骑兵吓跑了汤玉麟!日军仅用了七天时间占领了热河省全境,汤玉麟二十万大军溃逃。
如果这些溃兵被满洲国收编就是大利,被苏联操纵下的外蒙收编或被现在正在兴起的抗日武装收编,那就是大害!
郑孝胥果然接到电话就来了。
华龙飞描述的跟郑孝胥忧虑的差不多,这些溃兵沿途抢劫,草原各王的自卫队根本无法抵抗,现在已经流窜到阿尔山一带。如果继续向北,山深林密,靠近苏联,后果很难逆料。
听完了华龙飞的报告,郑孝胥不由得点点头:“不要说靠近苏联,就是流窜到东蒙草原,也是我国的心腹大患。得建议军方,乘胜向北追击。呵呵,没想到你一个野郎中还成了咱们大满洲国的侦查员。你特意来新京就是报告此事?”
华龙飞:“本来这情况三天前就该报告给有关部门。可是走到苏家屯打了一架,才耽误到今天。这事儿跟你们二位都有关,所以我也必须说清楚。”
葆康心里暗骂,你个王八犊子,绕了这么大个圈儿,才说出你的真正目的。
郑孝胥:“你在外边大家还用跟我说么?”
华龙飞:“涉及皇家体面,必须跟您说。您还记得当年吉林将军锡良吧?他有个女儿,在他准备饿死为大清殉葬的时候,他的这个女儿不想死就偷偷跑了出来。寂静辗转嫁给了我父亲做继室。她自称是格格,不过在我家也没人在意她的身份。可是现在不行了,公然跟着华龙云之流坐着马车,打着皇家格格旗号下乡勒索,搞得民怨沸腾。”
郑孝胥:“朝廷册封格格必须有圣旨,赐腰牌,得是皇族直系。锡良不过是个外放将军,他的女儿怎么会有资格册封格格?这个人在哪?”
华龙飞:“被我暴揍了一顿,让华龙云拉回来了。”
郑孝胥:“大满洲国内忧外困,立足未稳,怎么能容得这种人招摇撞骗?你是怎么撞见的?”
华龙飞:“我是打算到热河做占地救助的,可是热河汤玉麟的兵都逃跑了,根本没有伤号。我就往回来,肯包里还有些避瘟散打算给苏家屯的大夫,让他帮我卖掉……”
郑孝胥:“是北京长春堂的避瘟散?”
华龙飞:“就是啊,张子余和我师父司徒忆非是挚友,才把配方传给我们。这种药现在看着没什么用,来年开春儿就派上用场了。防治瘟疫呀。我到苏大夫家门口,五六个壮汉拦着不让进去,里边华龙云正在讹人呢,硬说人那麻黄是假的。这位假格格坐在椅子生等着收人钱!还说什么,自己是随队格格。”
郑孝胥:“荒唐!胡闹!你叫华龙飞,华龙云是你什么人?”
华龙飞:“血缘上是我二哥,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我父亲的医术他是一点没学去,专门和一些山货药材贩子贩卖假药。我回来以后就把他清账不让他插手了。两位大人,一个不懂医术的人揣着行医证四处招摇,一个制造假药、贩卖假药的骗子,去代表政府查假药,这不是莫大的讽刺么?”
郑孝胥:“既然是亲兄弟,你怎么会闹到如此互相攻讦?”
华龙飞连忙拦住:“我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互相攻讦?如果不是我的家人担心我落下弑兄杀母的恶名,我早该宰了他们!”
郑孝胥:“冒充格格,大逆不道!葆康,你去办,把那个什么格格重责八十,昭告天下,发配到宁古塔去。那个华龙云革职查办,收监候审!新京乃首善之区,不得再让这种人留驻。”
华龙飞本来打算借郑孝胥之手宰了华龙云大巴豆,可是这个老家伙显然不相信自己,有心回护。说穿了不过是驱离宽城而已。
他起身施礼:“两位大人明鉴,草民这就告退。”
郑孝胥站起身:“华先生,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华龙飞连忙鞠躬:“您不必这么客气,凡是华龙飞能办到的必当尽力。”
郑孝胥:“长春堂避瘟散,我和大执政官都很心仪,你看能不能……”
华龙飞:“这简单,我回苏家屯留出点来,三天后你派人到东兴堂医药株式会社去过去就行。您需要多少?”
郑孝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想办法长期供应宫里用?”
华龙飞:“这个……”
还他妈长期供应宫里,你他妈真拿自己当宰相啦?避瘟散那是传世名方,药材不难,难的是制作工艺。那得看你给多少钱了?日本人的抠门儿,老子领教太多,我看你能打放到哪里去?
华龙飞犹豫良久才说:“方子我记得明明白白,药材虽然有几种名贵的,但皇家办起来也不难。难的是人工,不是我亲手操作别人根本代替不了。”
郑孝胥:“哦?还有这讲究?”
华龙飞:“发明这方子的是个道人,手法非常特别。比如薄荷冰,到现在也就我们三个能做出孙道爷那风味来,市面儿上卖的都是下下品……”
郑孝胥:“这样,让民生部给你特别拨款,用人配方都由你主持。我拿到避瘟散就请大执政官品鉴,如果满意,就拨款进药材,每年保证一千包就行。”
华龙飞:“按您说的这个量,得三千斤鲜薄荷才能够用!这样,我现在就去苏家屯取几包今年夏天配置的,里面用的冰片是普通货,皇家用还得另选。”
郑孝胥:“什么时候能回来?”
华龙飞:“明天一早我送到这里来,不管行不行您让葆康大人给我个回信儿。如果真的可用,我得尽早收购薄荷。”
葆康:“如果大执政官看不上不用呢?”
华龙飞:“这么大的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用我也省心了。”
郑孝胥:“你就没考虑什么保密措施?”
华龙飞:“只能像当年的长春堂一样,尖端药品自己配制,珍贵药品指定人做,普通药品作坊里做。诸般药品初加工后,由我一个人配伍。至于到您那里,怎么试药,怎么用药引子,按宫里规矩。”
郑孝胥给华龙飞批下来的经费不但葆康吃惊,连他自己都怦然心动,启动经费五千大同币子,此后年年如此。看来溥仪这个傀儡皇帝待遇一样奢华,光它妈一样避瘟散一年就五千块呀。
他把钱存到建国银行,兑换了一千现大洋,也没到东兴堂直接回家。再晚进山,鲜薄荷就错过季节了……
苏麦冬不肯留在苏家屯,却也没想师父竟然兜揽了这么大一笔生意。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只这一剂避瘟散就够活几辈子人了。
师徒两个回到马帮窝棚,吃晚饭的时候,
江翩儿说:“王叔病了。我昨天给他送过去两包牛黄上清散,没提钱的事。”
华龙飞:“哼哼,不给他点儿教训还得瞎嘚瑟。”
江翩儿:“他也够没脸了。你们走了以后,屯里人都呲哒他,说他是什么母牛肚子,装犊子。差点儿没害了咱们家。”
华龙飞:“你明天没带着麦冬去,给他看看。就说那二十五块大洋不要了,告诉帮子、索巴根赵老虎他们,明天开始收鲜薄荷。”
苏麦冬:“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做你说那种薄荷冰?”
华龙飞:“收上来三五十斤就生火,过了八月节停火秋收。”
苏麦冬:“那其他药怎么办?都在山里做?”
华龙飞:“就咱们仨,累死也做不出来。避瘟散的秘密就是三样,薄荷、玫瑰花和檀香,最难的是薄荷冰。剩下那些芳香药,在东兴堂里做,麝香冰片朱砂,买上品的研成细末就行了。秋收以后,我还得出去买玫瑰花瓣,做成玫瑰精。你在家里做檀香粉。”
华龙飞说着把那只勃朗宁掏了出来:“这枪交给翩儿姐,你负责教会她打枪。柜子里还有一百多发子弹。”
苏麦冬拿起那只小手枪:“这么漂亮的枪牌儿撸子,你是在哪得的呀?”
“就是你那个师姑当年送我的。当时只有七颗子弹,不到两天就打没了,然后我就带着它和一对儿竹林儿跟着师父走了半个中国。”
苏麦冬:“是你们的定情物?”
华龙飞:“扯淡。我才十二岁,家里有老婆,定什么情?她是提前离开北京的,把枪送给我是怕我挨欺负。后来才知道自己犯傻,这种抢子弹根本没地方淘换,等于空了三年。后来我回到北京,世道太乱,后脑勺子随便杀人。我司徒师父就悄悄又买了三把勃朗宁,还买了五百发子弹。它的肚子算是填饱了。”
江翩儿:“现在的子弹还是你师父送的?”
“不是。那些子弹早就乓乓没了。这是你走了以后叶若兮来看我,送我的二百发。可是那时咱已经有了盒子炮了,子弹就省下来了。”
江翩儿:“收完粮你还要出去?”
华龙飞:“本开不想出去,更不想给拿操蛋皇帝做什么避瘟散。可是我想把这方子制药术传给麦冬,再说咱们也缺这笔钱。如果将来麦冬和凤鸣他们谁接过我的医杖,他们也有了御用的招牌,就像同仁堂一样!”
江翩儿:“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儿子?”
“我……”
那年秋收基本没用得上华龙飞,他和苏麦冬、江翩儿一直都关在炮制房里。他的炮制房里多了一口类似烧酒的烧锅,可流出来的却是橙色的薄荷油。薄荷油冷却凝固后在上边漂浮着一层白色的结晶,那就是薄荷冰。质量次一点的叫薄荷脑。
苏麦冬:“师父,既然你不愿意给那些人做药,就犯不上用这么好的用这么好的薄荷冰。”
华龙飞:“咱们拿人钱没有?拿了,最高价。从商人的角度应该买给人家最好的货吧?从医生的角度讲,药一旦有人用,他就是病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讲信誉!只要你掌握了这门技术,多好的薄荷冰咱都能做出来!这是我师父当年教给我的话,我原样交给你,我记住了,你也得记住。”
苏麦冬:“名师就是名师,做药做人,我都记住了。”
华龙飞:“把这些薄荷冰密封在坛子里,我明天出去采购玫瑰花和檀香。还得让我师姐他们加工其他药品。”
江翩儿:“你为什么不和司徒慧一起做?”
华龙飞:“你糊涂啦?大哥和师姐身边都是日本特务!日本的仁丹到现在也不如避瘟散,他们都气疯了。他们拿那破玩意儿当宝贝,其实那方子早被我破了。药物都差不多,就是薄荷脑的做法不同,他们那玩意儿纯度低、有杂质或者说有余毒。”
华龙飞告诉苏麦冬和江翩儿在家收购白芷、丁香、甘松,自己则一人二马奔宽城而去。
他来到车德安大车店,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软轿马车。妈的,这么奢华住什么大车店呐?到松化镇住旅店多好?
他问店小打车四儿:“什么人这么嘚瑟,软轿马车住这地方?不怕虱子。”
车四儿:“有什么了不起?听那意思那老娘们儿是个格格,犯罪流放宁古塔了。咱就听说大清朝有人流放宁古塔,这会见着真的了。”
华龙飞:“就算流放也没有坐软轿马车流放的呀。”
车四儿:“谁让人家是格格呢。”
“我进去看看。”
华龙飞走进店里,只见大巴豆和两个黑狗子坐在炕桌上喝酒呢。地上白茬桌子上还坐着个光头男人,显然是赶车的。
“大巴豆,你他妈还敢冒充格格呀?”
大巴豆一抬头,是华龙飞进来了!
“你……,三儿……,我……”
华龙飞:“我你奶奶个孙子,你一个假格格,流放宁古塔。你当是享受逛风景啊?”
一个满脸疙瘩的黑狗子:“你他妈管得着么?你是谁呀?”
华龙飞:“你该问问你的女主子我是谁。你们是受了谁的指派?是葆康还是熙洽?”
“嘿,你他妈的……”
华龙飞咬牙说道:“再敢咋呼一句你他妈得死!”
“我他妈就不信了,你是哪冒出来的……”
一缕乌光呜的一声飞过来,斜肩砸下!这小子这辈子也扛不了枪了。另一个黑狗子回身抓枪。
“把那烧火棍放下!”华龙飞的盒子炮顶上了他的脑袋。
俩黑狗子当时腿就软了。
华龙飞:“你妈个巴子的,葆康给你拿多少钱,都交出来。要不然老子扒你们皮!让你们光屁股去宁古塔!”
大巴豆:“三儿,你不能赶尽杀绝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华龙飞:“你奶奶的,你要不是郑孝胥亲命的流放犯老子毙了你!”
大巴豆:“他给了我三十块大洋,给了他俩十块,我这还有二十。”
华龙飞把俩黑狗子搜了个遍,连小毛票儿香烟都翻出来了。大巴豆一看真的逃不过去了,哭着把大洋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