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绝望
等东西卸完，陈阳他们几个已经累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了，靠在一起休息，二叔给他们找了地方铺上被褥，吃了点儿带的干粮，就躺下休息了，可是无处不在的哭声和压抑的情绪，人根本睡不着。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们被张兴的声音吵醒：“小朱走了！”
大家立马都醒了，二叔让张兴给他打电话，他们几个去准备出发要用的东西，电话接通了，传来小朱的声音：“我到了，你们别过来了。”
“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那边缺什么我们带过去。”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说：“裹尸袋、石灰粉，手套，食物”
挂了电话后，久久没有人说话。
张兴跟二叔转述了小朱的话，几个人把东西放车上，二叔说：“我们需要有人留下来，一方面可以根据后方需要，在这里调配物资，再一个，第二批物资也准备出发了，傍晚到，需要人接应，有人自己想留下吗？”
没人说话，大家都不想留下，都迫不及待的想上前线，二叔扫了他们三个一圈，说：“你们三个小孩儿留下吧，我们五个都当过兵，有经验，再一个我怕你们心里承受不了。”
张兴说：“我要去，我得去找小朱，你们救援，我来看着他。”
“那你们两个留下吧，这里接收物资也很缺人手，留下的任务也不轻松。”二叔对陈阳和任逸飞说。
“还是你们中留一个吧，我们不认识你们送物资的人，而且你们在前线即使需要什么，我们估计也调动不了。”
二叔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开了2个小时车到了任家坪，前边道路被大石拥堵，车辆无法前行，只好把东西都背在身上，跋涉前进。
一路上到处是断壁残垣，道路被压成了波浪形，路边摆满了遇难者遗体，空气中悬浮着细小的灰尘，看过去灰蒙蒙的，随处可见身穿防护服的人不停的喷洒消毒药水，崎岖的山路间，徘徊着许多面无表情的人，他们在搜寻失踪的亲人，经过了1个多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进入了北川县城，县城的景象震惊了所有人。
这里宛如世界末日，大多数的房屋都倒塌了，有的甚至被粉碎了，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一堆堆的废墟，分不清哪儿是房子，哪儿是路，没倒塌的房子陷进了地下，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站着，有几栋房子相互穿叉在一起，一栋楼顶的广告牌上写着“距奥运会开幕式还有88天”，汽车大小的石头砸进了居民楼里，大量的遗体放在街道上、废墟间等待处理。
很多居民在废墟上来回踱步，试图确定家人的位置，可是绵延一公里的废墟，早已分不清哪是哪。
张兴颤抖着手给小朱打电话，他们都难以接受的情景，不知道小朱一路是以怎样的心情走过来的，他不敢想，此刻急切的想找到他，电话通了，但是呲呲啦啦的听不清楚，张兴给他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他们已经到了，问他在哪，小朱回了四个字“北川中学”。
他们边问边往里走，不断的有伤员被抬出，由于车子进不来，七八个人抬一个伤员，按照他们一路走来用的时间，至少要抬两三个小时才能被救护车接走。
他们找到了北川中学，此时的北川中学只剩下了一根旗杆和上边的国旗没倒，整个校园都成了废墟，学校旁边的展板下边，躺着成排的逝去的孩子，脸被盖上了，苍白的脚露在外面，废墟上散落着课本、书包，救援人员在挖，家长们在旁边焦急的等消息，每挖出一个，家长们就扑上去，希望是自己的孩子，又怕是自己的孩子，每抬出一个，都会引起一阵撕心的疼痛，小朱低头坐在一堆废墟旁，愣愣的在出神，原本鼓鼓的娃娃脸此时脸颊凹陷，毫无血色，由于翻找了一晚上的尸体，双手全是污秽，指甲里渗着血。
张兴过去在他对面蹲下，轻声说：“先吃点儿东西吧。”
小朱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聚焦在他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的说：“有人说人都没了，有人说前天救出来三十多个送到医院了，我找不到我妈了！找不到家了！我爸他们单位的办公楼我也找不到了！”小朱终于忍不住了，多日来的彷徨、焦虑、痛苦、惊恐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抱着张兴号啕大哭，大家一直强忍着的情绪此时都崩塌了，陈阳、任逸飞俩人抱在一起痛哭，二叔他们几个大男人，也忍不住抹眼泪。
救援进度很缓慢，由于北川县城四面环山，地震造成四面的山体几乎全部垮塌，挤向县城，导致只有很小的安全地带，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跑到了这个地带。
前两天浅埋的人，无论生死基本都被救出来了，到了现在都是被深埋的，可是由于道路不通，大型机械难以进入，只能用手和简单的工具救援，而且解放军和武警由于缺乏专业的救援技能培训，一旦错动支撑的石板，有可能造成塌陷，给下边的人造成二次伤害，发现有活人的时候，需要请求消防员前来救援，他们更多的是担任运送伤员，掩埋无人认领的尸体和搜寻幸存者的任务。
由于救援缓慢，需要运送的伤员并不多，给小朱简单处理了一下手，大家拍下小朱手机里他父母的照片，就分头行动了，二叔他们跟着官兵们一起掩埋尸体，他们四个去找工商局。
他们踩在五六层楼高的废墟上，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那里是工商局，小朱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迷路了。
这时听见有人喊：“这里有活人！”，好几个人跑过去，小朱他们也赶过去，跟着消防员一起用手挖，帮忙抬沉重的石块，经过数小时的救援，人终于救出来了，现场爆发一阵掌声，这是到这儿之后他们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救出来的人很快被武警用担架抬走了。
还没等他们享受这一点点喜悦，山里突然打出信号弹，表示上游水库即将决堤，有人大喊：“要发洪水了，快跑！”
一时间所有军民开始往出口跑，离出口远的选择往山上跑，二叔喊着张兴的名字，张兴大声回应着，拉着小朱一起跑，小朱一脸的麻木：“你跑吧，我不走。”
张兴急红了眼睛：“你不走，你父母回来了去哪儿找你！”
三个人连拉带拽的把小朱带了出去，他们在外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又有消息说是谣言，他们又回去继续搜救。
返回的路上小朱被一个人拉住了，那人看着小朱问：“你是不是老朱家的？”
小朱心脏一阵狂跳，这人他有印象，也是政府工作人员，他见过几次，小朱点点头，正要问他爸的消息，那人先问道：“你找到你爸了吗？”
小朱心里那一点儿小火苗也被浇灭了，他木然的摇摇，问：“叔叔你呢？家里人都安全吗？”，男人一下红了眼睛，说：“孩子在北川中学，还没找到。”说到后四个字，声音都是颤抖的，又问小朱：“你妈找到没？”小朱红着眼睛摇摇头，俩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就分开各忙各的了。
他们四处寻找幸存的人，趴在瓦砾上听，能听到不断从废墟里传出的呼救声，可是等他们找人来挖的过程中，声音越来越虚弱，直至沉寂，这种情况一直在重复，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泯灭，那种无能为力让每个人都很崩溃。
最让他们痛苦的是一个幼儿园的救援，在他们还没来时救援已经开始了，可是幼儿园被山一样的石堆压着，没有大型机械，大家只能一点一点的刨，据说昨天还能听到一片哭声，今天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听着孩子们虚弱的声音，陈阳趴在废墟上失声痛哭，任逸飞在旁边陪着他，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挺住。
下午晚一点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有3名官员被救出，小朱他们几个赶过去，发现救出的3个人都不认识。
到了晚上，大家在空地上休息，吃东西，他们把带的东西给大家分了，白天他们几乎没怎么吃，没时间也没心情，二叔他们负责掩埋尸体，由于天气热，没有家人认领的尸体，一层尸体，一层石灰粉，然后掩埋好，一天下来，他们根本吃不下东西。
除了巡逻和步哨的士兵大家都睡了，陈阳睡不着，拉着任逸飞跟布哨的士兵聊天，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的救援队伍，当时场面更加惨不忍睹，到处都是哭声、哀叫声，到处是残肢、鲜血，无助的人们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空气中都是灰尘，能见度很低。
当时看到他们进来，人们哭着奔向他们，感觉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希望，他们不要命的挖，一开始还两个人抬尸体，到最后数量多了，一人搭肩上就走，由于没有医疗条件，好多救出来的人就躺在路边慢慢死去了，到后来他们都麻木了，搬起断胳膊、断腿也没感觉了，他们没时间休息，没时间吃饭，饿了就啃几口身上带的干粮，有一次他们发现了活人，冲他们喊救命，他们答应着就昏睡了过去，有的战友，撒着尿都能睡着。
5月15日，张兴爸爸公司又来了一批人，看他们几个小孩的状态都很糟，说什么要送他们出去，小朱死活不肯，张兴也不肯，最后陈阳和任逸飞被几个人拉着送到了九州体育馆。
就这样，他俩在九州体育馆做起了义工，每天负责卸货、装货，晚上就依偎着在装衣服的包裹上眯会儿，闲暇的时候帮着医护人员抬伤员、搬器材。
5月13日上午，路远看到了陈阳的短信就给他们打电话了，不过由于信号不好，他们没接到，晚上接到了路远的电话，抱怨他们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叫自己，同学们都觉得他们很牛逼，当天辅导员也知道他们跑灾区来了，气得不行，严令同学们不准私自前往，每节课都点名，每晚都查寝。
听路远说，A市也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地震的时候吓得跳楼摔死了，一个是高空作业人员被晃下来了，他们每天守着电视看灾区新闻，边看边哭，学校组织了捐款，附近很多商户也参加了，学校还组织了应用心理学专业的师生来支援，给经历灾难的人们进行灾后心理疏导。
辅导员13日给他们打电话命令他们回去，那时他们刚到，怀揣一腔热情还没开始，怎么可能答应回去，辅导员通知了他们家长，他们又被电话轰炸了一轮，陈阳爸爸还要来灾区抓他回去，估计是老婆不同意，终没成行，后来他们答应跟学校心理学专业的师生一起回去，家长们才稍微放下心。
九州体育馆每天都接收大量的物资，由于数量多，人员又混乱，志愿者跟前线脱节，并不知道前线真正的需求，陈阳和任逸飞除了装卸物资，又抽时间把所有的物资分类登记造册，建立台账，由于二叔他们在前线，他们能第一时间调配前线所需物资，送到前线，再加上张兴爸爸他们公司可以根据他们的需求，及时筹集物资，形成了完整的供需链条。
直至5.26日北川县城封锁，禁止任何人停留，小朱的父母还是没有消息，纵使再不甘心，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半个月后，陈阳他们四个跟着学校大部队返回了学校，二叔他们一直到一个月后灾情稳定才撤回。本来小朱的小姨和小姨夫想让小朱请假去他们家住一段时间，小朱执意要回学校，俩人只好随他，叮嘱他放了暑假一定要回来，以后他就是他们的孩子，三人抱在一起又是一阵痛哭。
他们回去当天就被辅导员叫去训了一顿，可是看他们俩的状态也没说太狠，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他们回到宿舍，早就得到消息的余天天、路远和其他宿舍的男生都在宿舍等着他们，他们一进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同学们围着他们问东问西，可是他俩都不太想说灾区的事情，同学们也很快发现他们的异常，任逸飞平时话就少，变化不太明显，陈阳整个像变了一个人，平时爱说爱闹的人一直很沉默，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同学们都很识趣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