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69
年后，没有休息多久，弥月就又忙碌了起来。
最忙的时候，一天上午、下午和晚上档期全满，都要去拍照。
从去年开始，满打满算，她做独立摄影师也有小几个月，因为总是擅长抓拍到人物自然又漂亮的一面，收费又便宜到不可思议，口碑好到大家愿意互推，所以已经小有名气，在各大平台上积攒了总计将近五位数的粉丝。
弥月拍素人也拍网红模特，从没有区别对待的，素人对她喜欢的不得了，一是要价便宜，二是耐心又擅长引导，三是拍完以后重看照片，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么漂亮。
网红模特也很喜欢她，粉丝们总是评论，感觉这个摄影师照片中的她们和其他摄影师照片中的她们就是不一样，有种看不出修了哪儿但就是比其他照片自然又抓人，很有味道。
某天，迟阳煦抱着个电脑，来谢不琢家办公，发现书房里，弥月和谢不琢都在，一个戴着耳机在开会，一个盘腿坐在地上，专心致志修片。
说实话，弥月给人的印象，真的很不符合那种“豪门夫人”，尤其是现在，她看着就是一个年轻过了头的小姑娘，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不如和闻琛在一块儿时出席酒会那样华丽端庄，此刻眉宇之间尽是青春活力，完全一个大学生。
这个时候，经过几次接触，弥月跟迟阳煦已经稍微熟了点，也知道，他之前和谢不琢一起参加过和她同一个夏令营。
“你记得我吗？”迟阳煦问。
弥月脑海中是一片茫然的，然而，她这个人说话，向来给人面子，应了一声，像是有些不确定，“嗯……有点印象。”
迟阳煦就一乐，扭头冲谢不琢说，“你老婆怎么撒谎都不会，完全和你是两个极端嘛！”
“……”
弥月顿时一阵不好意思，感觉还不如实话实说，迟阳煦又不会怎么样，这样假装说有印象，就很不真诚了。
谢不琢这个人向来护短，在那打游戏，头也不抬，“你不应该先反思下自己长了张让人记不住的脸么？路人甲。”
迟阳煦：“？”
你妈的，现在这么拽，当心我把你高中就暗恋她的事说出来。
反正经过几次接触，弥月也和迟阳煦熟了起来，这会儿简单聊了两句，然后迟阳煦就看她合上笔记本电脑，低头整理了下相机背包，和谢不琢说自己出门去了。
谢不琢“嗯”一声，“结束联系，带你去吃饭。”
弥月点点头，和迟阳煦打了声招呼，便从书房出去了。
“不是，弥月这么拼干嘛，你不够养她的？”迟阳煦看了眼外边，冷飕飕的天，自己都快要打个寒噤，“你也不说说她，谢不琢的老婆诶，在外面给人拍照。”
“谢不琢的老婆就了不起了？”谢不琢漫不经心的摘下单边耳机，挑着眼看她，“她喜欢就行。”
“也对。”迟阳煦知道，谢不琢本身就不是在意所谓“面子”的人。
****
司机将弥月送到约定地点，对方还没有来。
因为她目前没有工作室，所以拍摄流程要稍微麻烦一点，妆造部分是与化妆师合作完成，妆造提前与客人联系，约在客人住所或是拍摄地点附近进行化妆，服装则是客人自带。当天，弥月只负责拍摄。
合作的化妆师固定有那么两个，今天这个叫Linda，和弥月合作的次数不多，但迟到倒是头一回。
弥月发消息问了下对方还有多久，按完发送键，将手机装到包里，随意看了看四周的风景。
今天拍摄的这个景，她去年也来过，在园子里的湖水旁边，有一株梅花树斜伸出去，花开的最灿烂的时候，好像是人用画笔描绘上去的一样。在泛着冷气的湖面上分外好看。
手机铃在这时响起来，弥月以为是今天的客人打来的，没想到，对方开口的一句，“您好，弥月老师。”就让她有点儿懵了。
听声音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女性，让人想到学生时代带着方框眼镜、烫着小卷儿，笑起来十分和蔼的女教师，然而，对方却称呼她为老师。
如果说是打错人，却又叫地对她名字。
“您好？”弥月试探着应答。
“我是国家地理杂志社的。”对方开门见山，“看了您的一张照片，很有兴趣，想要获得使用授权。”
弥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拍的照片会被国家地理看上，一直到挂了电话，加上微信，聊完才有种真实感。
对话结束，对方说，欢迎她随时给杂志供稿，还给她发来一条链接，说杂志社目前有一个青年摄影师培养计划，通过比赛入选之后，有机会成为签约摄影师。
弥月点进去，认真读了两遍，决定好好参加这个比赛。
后来又等了十多分钟，客人才姗姗来迟，已经换好了汉服，身后跟着个助理帮她提着裙摆。
“不好意思啊，我们化妆耽误了点时间。”客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小助理连声道歉。
闻言，化妆师好像十分无语的样子，但憋着没说，只是走到旁边坐下了。
临要开拍，客人又说想上卫生间，精致描画过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哎呀，真是烦死了！这裙子都拖地了怎么上啊。”
明明是个人导致的问题，她说话时却冲着大家，像是连带着撒气一样。
小助理低眉顺眼的，一声也不吭地蹲下来替她整理裙摆，小心地抱在手中。她身上还背着包，不止一个，其中一只鳄鱼皮爱马仕，大约是客人的，她格外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这样一来，裙子就拉的不好了，客人转过头眼神轻蔑挑剔说了句什么，小助理缩着脖子，不敢反驳，连连点头。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化妆师Linda凑近了，压着嗓音，“今天你拍她怕是要够呛。”
不等弥月说话，化妆师自顾自说下去，“我给她化妆的时候，她一会儿说轻了一会儿说重了，难伺候的很。我说化的过程中有哪里觉得不喜欢一定要提出来，结果她一直等到化完了才说，然后妆面已经很难改了啊，我说没办法改了，结果她就骂人……是真的骂人，骂我有病，我去，她才有病吧。我第一次遇到这种客人。最后她那个小助理一直道歉，又各种拜托我能不能帮她弄，看着太可怜了，我想着算了，就还是给她做了个比较大的改动，所以我们今天才迟到，本来都能提早到的。”
化妆师Linda心里有着无比大的怨气，继续吐槽，“然后，我刚坐车过来的时候，听她和助理聊天，反正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看不起其他人，说这个人的包是A货，那个人穿xx牌的衣服好low，好像自己非常有钱似的。我就没忍住好奇心，拿照片问了下我朋友，结果发现，我去，她居然是饶语冰啊，失策了。”
“饶语冰是谁？”弥月并不认识。
“一个网红，模特，原先是杭市人，杭市那边电商发达，出网红嘛，不过饶语冰不算特别有名的那种模特，也就小范围里知道吧，她之前和人一起仿过青蛇剧照，小小出了一下圈的。”说到这里，化妆师喝了口水，又继续，“不过这跟她红不红没关系，她好像就是这种脾气，平时对助理啊什么的态度都很差的，我朋友说在杭市摄影圈里几乎把她拉黑了，也就商拍的时候能有摄影师被骗来，一般的摄影师咬咬牙也就把钱赚了，也有比较大牌的摄影师，就不怎么给她面子了，再多的钱也不行。混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史无前例了。估计就是在杭市混不下去才来的，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是傍上了一个大款。”
听到这里，弥月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
之前，这天的客人，也就是饶语冰在微博上联系到弥月，说自己想拍一套汉服，弥月还记得对方头像是一个白底的卡通人物，说话的语气也十分谨慎小心，一句话恨不得说八百个谢谢，句末也会加上“啦”“滴”之类的词汇，像是生怕文字表达太过僵硬而令人感到不悦。
透过文字聊天，弥月脑补对方是个软萌小姑娘，后来看见她发来的照片，是冷艳成熟款，不过当时也没多心，毕竟长相和性格不符的人本来就有很多。
现在听Linda这么一说，心中有了大概，应该是饶语冰名声在外，助理不敢用她的真名来约，只能模棱两可地让弥月以为就是本人在约拍，而弥月也没能认出对方是饶语冰——当然，弥月也不可能认出来。
她原先可以说和网红这个圈子毫不沾边。
不过，既然已经接下拍摄，出于职业道德，弥月也会把事情做好。摄影师——尤其是拍人，其实是一个对内向人群来说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不光要有出色的拍照技术，还要擅长引导。
而这种时刻，弥月会变得不像自己，好像灵魂里另外一个人忽然跳出来，指挥着她说话，如果说她有什么最外向社牛的时刻，那一定就是现在了。
“对了，我今天时间安排很紧张，你半个小时可以拍完吧。”更换姿势的时候，饶语冰说。
“一般我们是拍两个小时左右，如果你比较擅长摆造型，一个小时也差不多了。”弥月如实说，“但是半个小时有点紧张。”
“但是我就半小时，”饶语冰将眼皮一翻，语气强调，薄唇一股刻薄味道，“听不懂吗？”
“那你就不要浪费时间。”弥月将镜头对准了她，语气平铺直叙的，好像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
“……”饶语冰压根儿没想到弥月看着温柔淡然，毫无攻击力的一个人，会忽然这样直白的呛她，像那个化妆师Lin什么da的，看起来不太好惹，不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挨骂、改妆。
霎时间，拍照不拍照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饶语冰从梅树上站起来，双手环起手臂，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满头珠翠跟随她的动作来着不善地晃动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小璇！”
名字叫做“小璇”的助理就在不远处。
一般来说，拍照时化妆师和助理留在原地就可以，看包的同时也可以休息一下，然而，饶语冰却要求小璇跟着两个人一起，Linda吐槽说，真把自己当古代哪个公主了，走到哪儿还要人伺候到哪儿的。
被叫到名字的一刹那，小璇立刻站直了，小跑过来，脚步还没到，饶语冰就叉着腰，开始发作，“你怎么回事啊！找的什么摄影师，我付钱给她是买服务的，结果就这种态度啊？这种态度的话我不拍了！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气受？”
说着，饶语冰上手推了小璇一下。
小璇刚站稳，就连忙和饶语冰解释，“对不起，冰冰姐，您先消一下气。”
“我怎么消气啊真是的，就知道不应该找这种野路子的摄影师，微博都没几个粉，到时候不要拍出来的照片有问题浪费我的钱啊！”饶语冰语气更尖。
好脾气如弥月，也听不下去了。
小璇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见状连忙压低嗓音，将弥月拉到一边，轻声说，“对不起啊，那个，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方便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虽然一直跟着，但也不是时刻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而这种问题要是问饶语冰，那想想也知道，只能罪加一等。
弥月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小璇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半个小时真的拍不完吗？”
“摄影套餐上一共三个景，光是走路加起来大概就要快十分钟，根据你们之前说的，还希望有妆造上的小改变……”弥月自己说着都有点儿想笑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啊。”
小璇抿着唇，余光往饶语冰那儿看了一眼。她也知道，饶语冰并不是非要在半个小时之内拍完——她们接下去是有个小活动，可那个活动晚一点去也没事，饶语冰并不是主角，而饶语冰现在之所以在这儿发作，完全是因为弥月作为摄影师来说，不够工具人，不够服从。
简单来说，是杠上了。
“虽然我这样说有点不太合理，但是你能不能稍微迁就她一点，她最近和男朋友感情出了点小问题，”说到这里，小璇感觉不是十分妥当，连忙又快速掩盖过话题，“我去和她说说，尽量一个小时拍完可以吗？”
弥月也不是没有脾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比常人好一点儿，点点头，“你去说吧。”
“嗯，谢谢你！真是麻烦你了！”小璇感激道。天知道，饶语冰今年已经搞走了多少个摄影师，有时候，作为助理，小璇觉得饶语冰压根就不想红，然而，她又没有转行的迹象，还是混在网红圈里。
后来，小璇终于明白，饶语冰只是喜欢被人捧着，享受那种对人颐指气使的感觉。
她是跟在饶语冰身边最久的一个助理，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还没找到下一家，但跟的久也有一个好处，小璇最知道饶语冰的弱点在哪里。
“冰冰姐，你消消气，我刚联系了下活动那边，说您晚一点儿去不要紧的，开头都是些又臭又长的流程，您早早地坐那儿特别无聊，”小璇顿了下，又提到今天的拍摄，“而且，您微博很久没营业了，如果今天不拍，肯定又要往后拖，根据现在最新的推荐机制，到时候粉丝们一阵子刷不到你之后你发动态就也很不容易被看到了。”
看得出来，饶语冰听进去了一点，小璇松了一口气，正绞尽脑汁的想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也是老天帮忙，就在这时，她兜里放着的饶语冰的手机响了起来。
“冰冰姐，您的电话。”她连忙拿出来。
“谁啊？”饶语冰翻了个白眼，视线看见上边的人的名字时，态度陡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见她接起电话，那话筒贴到耳边的一瞬，整个人就像另一个人附体，嗓音都透着一股娇嗔黏腻，“喂？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饶语冰的眼睛一下闪出了光，她绷了绷嘴角，克制着即将跃出来的激动，只嗲嗲地说了一声，“哦，那我等下叫小璇发你地址。”
早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小璇就觉得今天自己运气好的不得了，看饶语冰这个模样，肯定是那位金主爸爸给她打电话来了，要知道，这几天饶语冰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这个——那位很久没联系她，好像闹了什么矛盾，她以为两个人就要这么断了，心里有气，就随便朝别人身上撒。
果然，挂了电话，饶语冰脸色缓和不少，虽然对人说话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脸上不经意中流露出的表情就让人觉得她正春风得意。
“你把地址发刘总，他要过来接我，”饶语冰说着，撩了撩头发，眼神往弥月身上瞟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含义，有点类似于大发慈悲，“你过来拍照吧，一个小时，总可以拍完了吧？”
饶语冰人品再怎么烂，不得不说，作为模特的功底还是比较扎实的，不然，在这个圈子里是真的不要混了。
她几乎不怎么需要引导，就能摆出很合适的造型，眼神或天真，或妩媚，活灵活现，加上弥月手稳，废片几乎可以说少之又少。
在那通电话之后，弥月明显感觉她心情好转，没了饶语冰时不时的挑刺，拍摄进度很快，一个小时左右，三个景就都结束了。
一行人往景区大门走去。
“冰冰姐，您要去把衣服换掉吗？”前边不远处有个公共卫生间，小璇在这时出言问。
她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手腕中挂着提袋，里边是饶语冰的衣服和鞋子，另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提着那只爱马仕，背后还有一个帆布包，大概是她自己的，冬天外边冷，她穿的又多，看起来臃肿极了，往前迈步时，膝盖偶尔会提到提袋，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上。
“不去，你能不能动下脑子，那厕所脏死了，我怎么换啊？”饶语冰一脸嫌弃。
小璇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提袋的手柄勒得胳膊疼，她抬了下手肘调整姿势，背上帆布包的肩带却又滑了下去，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Linda在旁边有点看不下去，也是好心，这时伸出手来，“我帮你拿吧！”
她要搭把手，小璇却哪里敢随便让别人碰这只爱马仕包，除非想被饶语冰骂的狗血喷头。
眼看着Linda就要伸手碰过来，小璇连忙往旁边闪开，没想到脚底下一个不稳，就这么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失去平衡倾斜下去，“砰”一声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天，你没事吧！”Linda马上扑上去。
因为摔倒时双手都有东西，小璇没腾出手来护住自己的头，刚才整个脑袋是撞到地上的，这会儿只觉得一股剧痛袭来，眼睛都快睁不开，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来，一阵骂声就劈头盖脸地直冲她而来，“你怎么回事啊？连个包都拎不好，我真是服了！”
接着，饶语冰不由分说上来抢走她手里的包，手提部分勒的她手心一痛，小璇吃痛，“啊”的叫了一声。
饶语冰翻了个白眼，“叫个死人啊！这个包摔坏了你赔的起吗？”
LInda已经扶起小璇，弥月看不下去了，说，“一个包而已，你骂她也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自认说话平心静气，就事论事，没成想，饶语冰见谁咬谁，“哦哟，口气真大，一个包而已？这个包二十万，你买得起吗？”
她看弥月一个新人摄影师，要价又这么便宜，一身的行头看不出什么牌子，虽然质感不错，但想来也不过是稍微考究一点的便宜货，打心眼里就先把人低看了一等。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因为刚才快要结束时，弥月已经和谢不琢说过地点，这会儿估计就是他发来的消息，于是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是。
小白龙：【到门口了，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