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豆子被那假冒“齐堂主”劫持,纵马疾奔一段,冲出丐帮聚集之地,拐过两条小路,将追捕之人远远甩在后面。
夜已过半,马儿奔上一条乡间小路,“齐堂主”拉扯马缰,放缓马蹄,任其缓步前行。
“幸得如此良驹,助我脱险。你有此好马,绝非当地丐帮中人,难不成你是总堂下来专为捉我的?”
“齐堂主”舒了口大气,语气平和,全然不像刚刚经历了一番天大变故。
“我不是丐帮中人。”小豆子心中还想着那悬吊树上的年轻面容,对当前情形竟丝毫没有惧意。
“你非是丐帮中人,怎会到了丐帮集会之地?”“齐堂主”缓声问道。
“你不是齐堂主,为何要假冒旁人?”
小豆子问出此话时,自己心中都有一丝惊诧。
“嘿嘿,你能问出此话,便可表明你非但不是丐帮中人,也绝非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当此大事,当此时分,大多都会装傻扮呆,生怕自己卷入其中,脱不了干系。你竟然还直接探问,不怕知道太多,平白被灭口,丢了性命吗?”
小豆子近处听了“齐堂主”说话,是个颇为年轻的声音,心中一动,想转头去看他容颜,终于还是忍住。一时沉默不语。
“齐堂主”见小豆子低头不语,便也不再多说,只催马前行。
两人一骑行了有一个时辰,来至一处岔路口。
“齐堂主”勒住坐骑,举头四顾。忽地翻身下马,顺手一把抓住小豆子后背衣衫,将小豆子从马背上拽下。
小豆子用力挣扎,想留在马上。却架不住后面之人力道甚大,待到离了马鞍,向下跌落,将摔到地面时,被那“齐堂主”手上用力一扯,双脚轻轻落地,并无磕碰。
“今夜之事,人人都看到你与我一起逃出。若是被丐帮中人撞见,你小命难逃,死前还会被严刑拷问一番。想要活命,便按我说的去做。”“齐堂主”沉声说道。
“你假冒旁人,定不是好人,我为何听你的?”小豆子仰头看向“齐堂主”。
小豆子眼见面前之人只二十几岁的年纪,月色中,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毫无表情,看不出其人心中的悲喜。
这是自闻其声以来,第一次见到“齐堂主”真面。心中惊讶:此人比之心中所想更为年轻,全然不像是一大帮派的地方首脑。
“我若杀你,早早便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齐堂主”两眼看着面前的两条岔路,仿佛心中想着什么。
小豆子知道对方所说不错。口中却并不想服软,低声道:“我不怕死。”
“小子,别轻易如此说。你爹娘养你成人,绝不想听你如此说话。”
“齐堂主”还是两眼看着两条岔路,对小豆子的说话随口回应。
小豆子心中一动,忽地想起故去的爹,远方的娘,一阵酸楚涌上,便不再开口说话。
“齐堂主”走向路边,伸手从一棵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复又走回,伸手取下马背上的褡裢,扬起手中树枝,在马臀上猛抽两下。
马匹吃痛,仰蹄沿着一条岔路奔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路尽头。
“那是我朋友的马。”等到那马匹消失,小豆子才吐出这么一句。
“是你朋友的马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齐堂主”不屑地甩了一句,将褡裢扔到小豆子身上,迈步朝另一条路上走去。
(二)
小豆子呆在原地,任那褡裢掉落在地。忽地觉得自己与那生活了十几年的山村越来越远,再难返回,心中一阵恍惚。
“你想在那里一直待到天明吗?”“齐堂主”并不回头,一直朝前走着。
小豆子恍惚的头脑中,蓦地闪出一个时辰前,月色下那张吊挂在树上的年轻容颜,心中一紧,身子打了一个冷战,弯腰拾起地上的褡裢,迈步跟在“齐堂主”后面,朝岔路上走去。
“你小子是如何混入丐帮集会之地的,你绝非混迹江湖之人。就你这样子,若在江湖,不出一个整月,怕早被那些豺狼虎豹连骨头都吃净了。”
“齐堂主”口中轻声说着,仿佛对小豆子的来历更为关注,反而对自身的安危前景并不在意。
小豆子沉默不语。
“怎地,被刚才的经历吓傻了。”“齐堂主”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讥笑。
小豆子依旧沉默。
“前面路口,你便自行离去吧。只有一件,小心别被丐帮中人捉到,我非为你担忧。你若被捉,定会供出我的行踪,那着实有些麻烦。”
“你将马赶走,我如何回家?”小豆子大声说道。
“齐堂主”被这半大小子忽然一声惊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厉声道:“你若不舍,便去那条岔路上寻。”
小豆子不语。
“齐堂主”觉得无趣,便也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总有一个多时辰,拐上一条正路,见前面不远处模糊出现一座寺院模样的建筑,“齐堂主”便朝那“寺院”走去。
小豆子肚子再次“咕咕”叫起,心知肩上褡裢中便有吃食,便伸手进去,摸到一块干硬的烧饼,拿在手里,边吃边走。
那确是一座寺院,院墙上荒草萋萋,院门破败,应该已经不见香火多年,才致荒废如此。
拾级而上,进到院里,满院杂草过膝,并不见人走的路径。
“有点儿意思,这地方透着玄妙。”“齐堂主”念念自语道。
小豆子已经吃下一个烧饼,口中饥渴,便从褡裢中取出水袋,仰脖子灌下。
“奶奶的,管他神仙老虎狗,闹腾了半日,总要填饱肚子,明日回去,与他们再论长短。”
“齐堂主”瞟了一眼正在吃喝的小豆子,自家肚子“咕咕”之声响起。
两人穿行过满院荒草,来至正殿。
小豆子想起不久前与何大辅投身的那家寺院,想起老何,心中又多了一些悲凉。
(三)
“齐堂主”两眼扫视四周,口中轻声喃喃自语。
走到小豆子身边,一把抢过小豆子身上的褡裢,伸手进去,掏出油纸包裹的酱肉、烧饼,寻了一方蒲团,将褡裢平铺在上面,再将吃食放在褡裢上,俯身坐在另一方蒲团上,打开油纸包,伸手拿了一个烧饼,另一只手捏起一片酱肉,便自吃了起来。
“我不白吃你东西,等天大亮了,我弄些银子给你。你想回家,可以再去买匹坐骑。”
“齐堂主”边吃,边对小豆子说道。因口中塞满了食物,说话便颇为含糊。
“你假冒旁人,一两句话便要人性命,你不是好人?”小豆子沉默半晌,憋出这一句话。
“你个村野小子知道什么是‘好人’,‘坏人’?”“齐堂主”“嗤”地笑了一声。
小豆子继续沉默。
“我若是恶人,你早在半路上便没了性命。嘿,你说我假冒旁人,说得对,我确实不是‘齐堂主’,但这说来话长,我没功夫与你废话。既然得了你马匹相助,吃了你的东西,我定加倍还你。等到时,你换身衣服,买了马匹,快些回家去吧,这江湖不是你这呆滞雏鸟可闯荡的。”
“齐堂主”仍是边吃边说。
小豆子不语。
“你倒是说说,你究竟为何会来到丐帮集会,那马是匹良驹,你说是朋友的,到底是个什么朋友?”“齐堂主”抄起水袋,拔开塞子,仰脖子喝了几口。
小豆子认定面前之人不是善类,却也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只闭嘴不言。
“嘿嘿,无趣,无趣。”“齐堂主”自语了两句,便专心吃着,不再多说。
秋夜寒冷,大殿门窗早已破损,难阻夜风。
小豆子身上寒意渐浓,便起身四下寻找,想寻些引火之物点火取暖。
“你想点火吗,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吗?”
“齐堂主”看出小豆子想法,出声阻拦,语带讥讽。
小豆子并不理会,仍在大殿四处寻找着。
“这寺庙距离正路不远,算不得偏僻,院子中却荒草半人来高,连一条人行的路径也没有,你不觉有些蹊跷吗?周遭百姓、过往行人即便不来拜佛,也从不来歇脚避雨吗?”
“齐堂主”仍是边吃边说。
小豆子心中一动,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心中便也纳闷起来。停下找寻,站住身子,听着“齐堂主”的后话。
“从院中情形看,这寺庙应该少有人迹。而从大殿中情形看,杂乱破败,确也像是长久荒废的样貌,只是这杂乱中,总有一些说不出的异样,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小豆子听了,心中忽地一悸,身子更觉寒意袭身,不禁抬首四顾,大殿中一片昏黑,除去“齐堂主”咀嚼饭食之声及夜风吹动破败门窗之声,并无其它异声。
“周遭乡民不来这寺庙,其中定有缘故。至于过路的外乡行人,见院中荒草茂盛,应知道此院中定有蹊跷,便也不敢进来。久之,这前院便荒败如此了。”
“你既然知道,还走了进来?”小豆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哼,我是谁?这里便是阴曹地府又能奈我何?”
“齐堂主”咽下最后一口饭食,轻声说道。
“你既如此厉害,那又何必着急逃走,那丐帮总堂中人更加厉害吗?”小豆子说出心中疑问。
“屁话,我不在那里多纠缠,是怕混乱之中伤了丐帮兄弟们的性命,非是怕那什么总堂中人。等这里玄虚弄清,我便回去,寻那总堂中人理论一番。”
“齐堂主”说此话时,颇带着几分怒气。
小豆子还要开口再问,忽听不远处隐约传来有人说话之声。
“齐堂主”也已听见,猛地起身,三两下收拾了蒲团上的吃食,对小豆子道:“有人来了,我们先躲避一时。”
口中说着,便两三步攀上高立的塑像,缩身在塑像之后。
近处可见,那供奉的泥塑共有三座。其中一座正襟危坐,手持书卷;两边各一座立像,左首一座手擎长刀,刀头已经不知去向;右首一座手捧官印,官印也不知所踪。
原来是一间供奉关圣帝君的祠堂。
小豆子听外面人声渐近,不敢耽搁,也学着“齐堂主”,踩着供桌,避身到塑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