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盲二爷说罢第二段公案。听者正自心情沉重,胸闷抑郁之际,年岁最小的小狗子出声喊冷,提出生火取暖。
盲二爷担忧火光引得路人注目,引出麻烦。
小木头说出祠堂中满院半人高杂草遮挡,外边未必能看到正殿之中,也想生火取暖。
小木头话一出口,此前沉稳的盲二爷忽地变了脸色,急声催促,要尽快离开。
三个小乞丐满脸不解,不知盲二爷为何如此。
“二爷,您怎地了?”二癞子出声问道。
关帝塑像后躲藏的小豆子看不见外面情形,听到一直语声和缓的盲二爷忽地语气急促,自是心中一动,满腹疑问。
转念想起此前身边之人说过:这院子满院半人高荒草,没有人迹,此中定有蹊跷之语。
当时本想追问,却被外面人声打断,藏身到塑像之后了。而今盲二爷的反应,与身边之人此前的话语隐隐相衬,更令小豆子心中猜疑那“蹊跷”之处究竟隐藏着什么。
侧首看向身边的“齐堂主”,见他与方才相比身子已经不再颤抖,呼吸之声稍微急促。仿佛是被什么重物压迫,胸口气结一般。
正殿之中,盲二爷自感有些失态,平复了一下心情,重又换了个坐姿,两手按揉麻木的两腿,轻声问道:“这里可是供奉关帝爷的祠堂?”
三个小乞丐对视一眼,满脸疑惑,不知盲二爷为何有此一问。
“二爷,那供桌上有几位神仙供着,看不清长相。我给您上前去看一眼。”
小木头站起身,轻声说着,便迈步朝供桌走去。
盲二爷继续问道:“满院半人高荒草,你们进到院子时为何不说?”
“我… …我们走在前面,只觉这里总是个歇脚的地方。这满院荒草,却也并不妨碍咱几人进来… …”二癞子舌头打结,小声回话。
“盲二爷,这里供奉的正是关帝爷爷。”小木头看清那塑像的样貌,转头说道。
盲二爷再次挣扎着欲要站起,那不争气的两腿仍没有完全缓解,便只能握着拳头,用力敲击,以求尽快疏通。
“盲二爷,到底为何?这半夜三更,咱们又没有车马,何必着急赶夜路,挨到天明再走呗,何必着急。”二癞子仍是满脸不解地问道。
盲二爷伸手示意三人不要说话,竖起耳朵细听周遭声响,听闻不到异声,脸上神色稍稍平复了一些。
“盲二爷,您倒是说一句话,这里没有半个人影,您到底害怕什么?”二癞子嘴上追问。
(二)
盲二爷仰着脖子,抬手令二癞子噤声,仿佛定要从秋夜寒风中听出些许异样来。
如此半晌,终究没有听出丝毫异声,方才将悬着的手臂缓缓放下。
“我眼睛瞎,活动终归是不方便。平素待在县城,很少出来走动。只有每月一次的兄弟们集会才会随你们一起过来。来回走三合镇那条路,从未经过这里,对这周遭自不熟悉。”
盲二爷话音稍顿,仰起脖子,竖耳再听,再次确认并无异声。
“我在那县城中,身边除了乞儿,也多有四方行脚商人。曾听他们讲过近两年总有些过路客商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若说是山匪劫人,那总有痕迹。况且也不曾听过这附近有山匪横行。”
盲二爷停顿下来,又一次竖耳倾听四周声响。仿佛提着的心,总也难以真正放下。
“如此发生多起失踪事件。有好事者将几个失踪者的共同之处拿出来比对,发现贩卖货物并无相同,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山货毛皮的等等;年龄也是各异,年岁最大的有五十几岁,最小的只十几岁;有单独行走的,有三五结伴而行的;家乡来处更是天南地北毫无牵连。便就是这样几个行脚客商,在不长的时间,纷纷消失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而这些失踪者唯一相同之处便是都消失在同一条道路上。那条道路两边有密林、河流、山洞、田地。失踪者的同乡们邀集多人曾寻遍各处角落,并无半点收获。除此之外,据说还有一座关帝祠堂。他们也入内搜寻,也无所获。案发多起后,有亲属报到当地官府。官府草草应对,以证据不足为由,并不承接。失踪之事便也不了了之了。只是据说在那多起失踪发生之后,外地的行脚客商如果结伴人数不多,便都不再走那条捷径。虽无确凿证据,但过往之人自也都不敢进那关帝祠堂中了。”
盲二爷仰首倾听,一阵风声吹动,声如呜咽。
三个丐帮小乞丐听了盲二爷所说,俱都感觉身子发冷,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偷眼四下打量正殿四角,黑暗之中并看不见什么。
心中却想着:或是哪个黑暗角落里蹲着一只吃人怪兽,正小心打磨着利爪牙齿,伺机纵跃而出,将几人吞食。
“二爷,我害怕。”小狗子轻声怯怯地说。
“我们这就走,不管这里是否有什么妖魔鬼怪,还是路人无甚理由地道听途说,口耳相传,咱都不管它。尽早离开这里,便是走上两个时辰夜路也无妨。”
盲二爷挣扎着费力站起,不再犹疑,伸手扶住小木头,催促三人快走。
“来便来了,走便走了。如何骂人家是‘妖魔鬼怪’呢?”一个冰冷的声音忽地从黑暗中不疾不徐地传来,光听声音,竟然难以辨清说话之人的远近。
寒夜之中,是非之地,如此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三)
小豆子被这一声说话惊得身子一个激灵,忽地想起那日与何大辅在逃亡路上,在破败寺庙中遇到陶公公的情形,身上不禁汗毛竖起,心头突突乱跳。本能地看向身边的“齐堂主”,却见他身子动也不动,与方才并无异样,仿佛所有意外都在预想之中。
三个小乞丐被说话之人惊住,大气不敢多出一口,身子紧挨在一起,瞪大眼睛扫视四周,寻找说话之人。
“何方朋友,多多见谅。我们只是路过,暂时歇脚,刚才随口胡说,朋友不要介意。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朋友休息。”
盲二爷毕竟混迹江湖多年,比之三个半大小子更有定力,虽是心中惊慌,表面上并未显露,强装语气和缓地说了一句场面话。两只脚却朝正殿门口挪动,一边挪动,手上一边拉扯身边小木头、小狗子的衣袖,示意他们随他一起走。
“哎呦,这位老爷子,既然进了门,坐了这半天,又出言骂了这里的主人,怎能说走便走了。今日您几位定然是走不了了。”
本是一个男子声音,却腻声腻语带了一丝令人心悸悚然的怪异腔调。
随着话声,忽地人影闪动,正殿正门前已经多了一个高瘦的身影,立在那里,将四人的退路封住。
黑暗之中,只模糊看见这道黑影来自通向后殿的一道角门,至于来人的面容长相却半点看不清楚。
“都是江湖朋友,老瞎子跟你拱手请个罪,我们是丐帮中人,今夜丐帮集会,附近多有丐帮兄弟,朋友犯不上与丐帮做对。我们这就离开,咱们两不相扰,各自便利。”
盲二爷想凭借丐帮的名头让对方让路。毕竟丐帮四方帮众众多,算是天下第一大帮,又有哪个江湖帮派毫无来由,愿意招惹上丐帮这个麻烦。
“刚才几位在这里的说话,顺风吹到了咱耳朵中,早知道几位是丐帮中人。丐帮子弟遍天下,咱自然不想招惹那马蜂窝。”
门口之人语气中仿佛露出一丝怯意,语调却仍是那般令听者犹如飞虫入耳一般地浑身难受。
“只是一样,若几位尸骨无存,指甲盖、头发丝都留不下一片一根,那丐帮中人又如何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呢?”说话之人话锋突变,本已缓和的言辞突然变得阴狠果决。
“二癞子,小木头,抄家伙,今日拼了。死便死了,不能给丐帮丢脸。”盲二爷自知今日无望脱身,唯有拼死一途,希冀能有生还希望。
二癞子、小木头紧握手中竹棒,身子瑟缩,却不敢上前。
“丐帮直隶保定府地方堂主在此,丐帮子弟退后。”
黑夜之中,忽地一声吆喝从关帝爷爷伟岸塑像后传出,若不报名号,黑暗之中定会以为是关帝爷爷显灵了。
随着一声喊,一个身影从关帝塑像后闪出,三两步便赶到正殿门口,挡在盲二爷四人身前。正是此前躲藏在塑像身后的那个假冒“齐堂主”。
盲二爷听见“齐堂主”声音,心中既惊又喜。
惊得是:万万想不到在这荒野祠堂之中竟然遇到被总堂指认冒充“齐堂主”之人,而此前自己话语中对“齐堂主”多有不满,都已被关帝塑像后藏匿之人听到,想起“齐堂主”平日处事,心中自然惊慌。
喜的是:当此危难,“齐堂主”现身,口中更以丐帮堂主自居,显见是要维护自己四人。
有“堂主”维护,今日定能脱离险境。本已抱了拼死之心,突然之间,天降生机,自是高兴。
“堂主见谅,刚才老朽胡言,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等事情过了,我定当向你请罪。”
盲二爷口中说着,后退两步,二癞子三人也跟着盲二爷后退了两步。
“盲二爷说的对,我确是做错了。是我要向丐帮兄弟们请罪。”“齐堂主”侧身对着盲二爷,抱拳拱手。
门口之人对塑像后闪出一人颇为意外,但见闪出之人侧身背向门口,视他如无物,如此托大,更是意料之外。
门口站立之人怒气上涌,不想给对手一丝机会,欺身上前,出手奔“齐堂主”袭去。
黑暗之中,来人出手迅疾,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