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留在关帝祠堂的第四个夜晚,小豆子仍是守望前半夜。
临近子时,许是喝多了井中凉水,忽感觉小腹疼痛。
本想强忍一时,待到厉三接替,再去茅厕。却实在忍耐不住,便溜着墙壁阴影处,弯腰快步朝茅厕奔去。
进到茅厕,一时奔腾如江河泄下,腹中顿时痛快舒畅。
正自舒畅之时,却忽然听到一丝细微响动。
那响动便发生在不远处墙外,像是砖头石块落地发出的一记闷声。
小豆子耳朵甚灵,虽只一记闷声,之后再无其它声响,却仍被茅厕中人敏锐捕获。
听闻声响的那一刻,小豆子心中一震,暗道:“莫不是祠堂‘主人’回家了?”
心中想着,倾耳细听,却半晌不闻任何声响。
“难不成是野猫?”小豆子心中转念。
正在心中忐忑猜想之际,忽听墙外传来低低的人声。
“你自小心些,那墙上砖头落下,砸伤你我倒是小事,若那恶魔没走,被他听到,我们岂不是自投死路。”声音甚低,是个女子声音。
小豆子身子一抖,心中狂跳不止。
此时不必猜想,已可确认:正是祠堂“主人”回家了。
再次竖耳倾听,除去那一句,却再也不闻其它声响。
那墙外女子虽只说了一句,且声音甚轻,传入小豆子耳中,却立时令他想起此前厉三救下的被绑女子。
当时那女子在厉三走后,与小豆子有过几句闲言闲语,与方才那一句两相对照,几可确认正是那女子无疑。
小豆子大气不敢喘息一口,先用厕筹随便擦抹两下,提起裤子,并不急于出去,仍旧蹲下身子藏在茅厕之中。
悄悄挪动脚步,令身子既被阴影笼罩,不被旁人发现,又能透过茅厕那没有门扇的入口,看见院子中的情形。
屏住呼吸,小豆子盯着传来声音的那堵院墙,总有一盏茶的时分,并不见半个人影。
小豆子心中确定墙外之人,便不在乎与之耗费时间。
见对手不露声色,便也蹲着不动。久蹲之下,两腿酸麻,心中一动,怕稍后误事,便顺势坐在地上,伸直两腿,两手揉捏,舒缓麻木。
两只眼睛却不敢离开那院墙半分,只等对方显露行迹。
(二)
过了总有半柱香的时分,借着当晚月光,可见那院墙上慢慢探出半个人头,黑夜之中看不清那人面目,但可确定绝非野猫、夜鸟,就是露出双目的半个人头无疑。
若搁平日,半炷香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对于当时身处茅厕的小豆子,却如同一生一世般漫长难熬,心底因过于紧张,喉咙处竟发出一声声气结的打嗝之声。只是声音微小,除去本人,旁人便是近在身边,也未必能够听闻。
待等见到墙外之人露出行迹时,心中却仿佛没了此前的煎熬难耐,虽是心中“怦怦”乱跳,但因紧张过度而发出的打嗝却不见了。
小豆子两眼紧盯着那露在院墙上的半个人头。
那人盯着院子动也不动,又过了半盏茶时分,确定院中并无“异常”,便一个翻身从院墙上跳落院中。
那人一袭黑衣,双脚落地,毫无声响。
黑衣人矮身躲在墙下,动也不动。不多时,院墙上又显露出半个人头,却并不多等,只扫视了院子一眼,便翻身从院墙上翻过,跳在院子之中。
后来之人也是一身黑衣,比前者身子更加纤细,应是那曾被厉三救下的女子无疑。
小豆子两眼瞪视着茅厕几丈开外的两人,心中“怦怦”乱跳,身子僵直,动也不动。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并不急于从墙下暗影中现身,各自侧头,又将整个院子仔细扫视一遍。
那黑衣男子视线扫过茅厕时,一时顿住,两眼死死盯着茅厕门口。
而此时,小豆子也正在茅厕内两眼瞪着黑衣男子。
两人双目对视了片刻,那黑衣男子视线扫过,又看向它处。显见并未看见藏在茅厕阴影中的小豆子。
小豆子被黑衣人盯住的那一刻,只觉身子僵硬,仿佛全身血液凝结,耳中只闻胸腔内心跳之声,方才本已止住的喉结打嗝之声又再响起。
待到黑衣汉子眼神转向一旁,才暗自呼出一口大气,暗道一声:“谢过天地爹娘了。”
两个黑衣人扫视院子一周,再次对视,黑衣汉子仿佛对黑衣女子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甚低,旁人难以听闻。
之后,两个黑衣人慢慢站起身,转过身子,背向茅厕门口,向院子一边缓步行去。
小豆子眼见两个黑衣人背向朝另一方向走去,心中一宽,身子一软,就势躺倒在地。
忽地想起仍睡在卧房中的厉三,心中一急,便想起身去叫醒厉三。
(三)
正在小豆子身子将起未起之际,忽地一阵风声响过,小豆子只觉鼻尖脑门一阵冷风拂过,几枚甩手钢镖贴着面孔飞过,钉在茅厕内墙壁上。
所幸小豆子躺倒在地,加之身子瘦小,堪堪躲过这一突然袭击。若他身子再高半分,便已被钢镖打中。
惊乱之中,小豆子“啊”地一声呼叫出声。
打出甩手镖的正是那黑衣汉子,听闻茅厕内人声,只道钢镖已经打中敌人,不敢怠慢,又是三支甩手钢镖紧跟着朝茅厕方向打出。
此前,黑衣汉子两眼扫过庭院,目光落在茅厕门口,与藏身茅厕的小豆子四目对视。片刻之后,视线移过,看向它处。
小豆子以为黑衣汉子并未发现藏在阴影中的自己,尚暗自庆幸,感念天地爹娘。
却不知,黑衣汉子在这关帝祠堂中生活日久,早就熟悉此间的一砖一瓦,在不易察觉之间,便发现了茅厕中的些微异样。
原来,那茅厕原本就是给早先关帝祠堂中看护之人所用,年深日久,便有多处破败之象。
其中对门墙壁上有一处岁月侵蚀,鼠虫挖掘而形成的坑洞。未及时修缮,便有两块方砖松动塌落,在那墙上便显出一方人脸大小的空洞。
暗夜之中,这一方空洞本不易发觉,但于此间生活过的黑衣汉子自然知道,更曾于某个月夜之日,坐于墙下,侧头见过那透过茅厕墙壁空洞的微弱月光。
是夜月色之下,刚刚跳落院中的黑衣汉子的双目扫过茅厕门口,却不见那空洞中透过的月光,心中自是一凛,盯着茅厕方向细看,仍不见半分月光在那墙壁上显出。
虽未见到阴影中躲藏之人的真身,却已然断定茅厕中必定藏了人,正是那人的身子遮住了茅厕墙壁上的空洞,令透过的月光不见。
遮住墙上空洞的自然正是躲藏其中的小豆子。
黑衣汉子此前经历了同伴之丧,知道对手厉害,虽已断定茅厕内藏人,却不敢立时动手,也没声张,生怕对手突然出手,难以应对。便在与同伴双目对视的一刻,轻声说了一句:“茅厕内有人,莫声张。”
黑衣女子心中会意,便也假装不知。两人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实为刻意迷惑茅厕中藏身之人。
小豆子以为对方一直没有察觉,眼见对方转身它去,心中一口气放下,就势躺倒。也正是这就势倒地救下了自身一命。
黑衣汉子转向走了两步,早从随身背囊中悄悄摸出几枚拇指粗细的钢镖拿在手里,猛地回身朝茅厕内打去。
钢镖贴着倒在地上的小豆子的鼻尖脑门飞过,打在茅厕墙上。
黑衣汉子仍不放心,在茅厕内一声呼叫传出后,又是甩手将手中所余三支钢镖打出。
所幸,小豆子呼叫出声,身子将起未起时,那三枚钢镖贴着他身子飞过,打在茅厕墙上。
黑衣汉子打空手中钢镖,心中知道厉三的厉害,颇为谨慎,并不敢直接进入茅厕探看,只站在原地,两眼死死地盯着茅厕之内。
连续两拨甩手镖贴面而过,吓得小豆子躺在地上再不敢挪动半分。
想开口呼叫提醒厉三,胸口气息阻滞竟难以呼喊出声。
黑暗之中,只觉浑身无力,唯有待死。
茅厕内外,各自因果,都是动也不动,一时成僵持之势。
黑衣汉子转头与黑衣女子对视一眼,仍不敢贸然靠近茅厕。两人心中会意,女子从背囊中摸出两枚闪光弹子,男子又摸出两枚甩手镖。
两人的想法:女子先打出闪光弹子,借一闪的光亮,待看清茅厕内情形的一瞬,打出甩手镖。成则一击制敌,败则转身逃离。
两人主意打定,各自稳定心神,女子正待甩手打出弹子,忽闻身侧风声,心中一惊,本能闪躲,手上闪光弹子随之打出,却没了准头,直打在茅厕外墙之上,一时光亮闪烁,映出躺在茅厕地上的半个身子。
黑衣男子也听到风声,想也不想,手上甩手镖便朝风声来处打去。
两个黑衣人自从发觉茅厕中有人,便全部心思专注于茅厕之内,放松了对身周的警惕。待到惊觉身后有人,那人已经到了近前。
来人非是旁人,正是睡在卧房里的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