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看这个。”
姬小花将泛黄的信纸铺在紫檀案几上,指尖点在“村东三亩水田”几个字上,说道,“当年我们捧着陶罐挨家讨米时,这些人可没这般恭敬。”
姬小颂倚着嵌螺钿的凭几,目光扫过信纸上工整的楷书。
春日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她绯色宫裙上,金线绣的九尾凤凰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本宫记得。”
她抚过七个月身孕的肚子,回忆道,“张屠户家的狗追得我们摔进泥沟,李秀才娘子说我们克死双亲晦气,王铁匠……”
尾音消散在沉水香的烟雾里,鎏金香炉腾起的烟柱袅袅上升。
姬小花下意识攥紧袖口。
自姐姐册封皇后,这般情绪不自觉流露的时刻越发频繁。
她看着姐姐用青玉护甲挑起信纸,薄脆的桑皮纸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传尚宫局。”
姬小颂忽然起身,十二幅湘裙扫过满地灰烬,说道,“本宫要回乡省亲。”
三日后,钦天监择定的吉时。
朱雀门外,七十二对金吾卫执戟开道,二十八名女官捧着凤印、金册随行。
沉香木打造的凤辇四角悬着东海明珠,所过之处满地金箔。
“娘娘,前面就是青石村。”
掌事女官隔着纱帘轻声禀报。
姬小颂指尖点在辇车雕花的窗棂上,看着村口乌压压跪着的乡民。
那些曾对她吐唾沫的面孔,此刻紧贴着龟裂的黄土。
里正颤抖着捧上村志:“请娘娘过目重修祖宅的图纸。”
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去年抢收姬家旁支麦田时留下的泥垢。
“不急。”
姬小颂搭着女官的手缓步下辇,绣鞋踩过新铺的猩红地毡。
村东头的老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枝桠间嫩绿的枝条垂下,在她头顶形成一片绿色的华盖。
里正手中的村志“啪”地落地。
人群中有老者惊叹:“祥瑞啊!”当夜,姬家祖宅旧址竖起九丈高的青玉碑坊。
三百工匠连夜凿刻的盘龙纹在月光下闪烁,钦天监选定的地方,白玉砌成的祠堂正在修建。
工匠们忙碌地堆砌石料,檐角的铃铛随着微风作响。
“此乃陛下亲赐的‘山河永镇’。”
随行的工部尚书擦着冷汗解释。
他看到皇后只是微微点头,工匠们精心雕琢的祠堂门前石狮,显得栩栩如生。
晨雾未散时,姬小颂素衣跪在父母坟前。
褪去华服的她身影单薄,当她指尖触到斑驳的墓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爹,娘。”
她将御赐的鎏金香炉放在碑前,说道,“女儿把咱家的三亩水田,改成御赐学堂了。”
远处偷看的村民突然集体咳嗽起来。
他们惊讶地发现,随着皇后每句话语落地,自己身上的陈年旧疾似乎有所减轻。
回銮那日,村口跪着的乡民比来时多了三倍。
姬小颂望着辇车外新立的界碑,忽然轻笑:“回宫后记得提醒本宫,给吴州知府送面‘教化有功’的匾额。”
凤辇行至官道转角时,一个青衣道人突然出现在扬尘中。
他手中罗盘指针快速转动,目光死死盯着姬小颂隆起的小腹。
“娘娘!”
护卫尚未拔刀,道人已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低语在姬小颂耳畔回荡:“龙脉传承,责任重大……”
凤辇行至栖霞岭时,姬小颂忽然按住隆起的小腹,面露痛苦之色。
辇车四角悬挂的明珠,因剧烈晃动而闪烁着刺目光芒,惊得拉车的八匹雪驹同时扬起前蹄。
天边的云层受气流影响,翻涌如沸,竟在晴空中聚成旋涡状。
“快传……”
掌事女官掀帘时,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皇后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发间玉簪因颠簸而自行断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千年参须。
那是吴楚风亲赴长生山寻来的护胎灵药。
此时,宣政殿内,吴楚风手中朱笔突然折断。
溅落的墨汁在奏折上蜿蜒流淌,他霍然起身,撞翻了鎏金灯架,急切下令:“备龙驹!”
栖霞岭此刻已被浓厚的雾气笼罩。
随行太医跪在辇外,声音颤抖:“娘娘胎气不稳,寻常接生之法……”
话未说完,整座山岭的草木因狂风大作,纷纷向东倒伏。
“都退下。”
姬小颂假装强忍着疼痛,咬破指尖在锦褥上画着简单的图案,她的鲜血在锦褥上晕染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生得很容易,因为她要为自己生的儿子造势。
吴家是后来打下天下的,本身就不是遵循规则的人。
不能指望那点爱意来捆绑。
“告诉陛下……”
就在这时,一阵强风掀开了辇车的帘子,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吴楚风策马冲上山道时,正看见妻子怀抱襁褓立于辇前。
她发髻略显散乱,但眸光清亮。
脚下,不知名的野花在风雨的洗礼下,显得生机勃勃。
“颂颂!”
他翻身下马时踩碎了腰间玉佩,却在触到婴儿襁褓时僵住。
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绸缎下,孩子的眉心处有一块胎记,形状恰似若隐若现的龙鳞。
姬小颂将孩子轻轻放进他臂弯,声音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陛下可听见这孩子的哭声,如此洪亮。”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十二声钟鸣,那是皇陵方向每日定时敲响的钟声。
随驾的钦天监正突然扑跪在地,大声说道:“皇子诞生,实乃国之大喜!”
他颤抖着展开卦盘,像是在推算着什么。
吴楚风凝视着怀中睁眼的婴孩。
那双灵动的眼睛,让他想起初见姬小颂时,她勇敢面对困难的模样。
“传旨。”
他解下玄色大氅裹住妻儿,思索片刻后说道,“立皇长子为太子,赐名……”
此时,山风突然卷来几片带露的竹叶,在他掌心拼出个“寰”字。
吴楚风心中一动,就此定下太子之名。
当夜,钦天监观星台燃起七盏青铜灯。
监正看着南方突然亮起的一颗明亮星辰,对着未央宫方向长揖到地。
皇后生产虽历经艰难,但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正逐渐恢复。
而熟睡的太子枕下,压着吴楚风亲笔所书的《九州赋》,寄托着他对太子的殷切期望。
卯时三刻,吴婉清在祖籍祠堂突然惊醒。
供桌上的吴氏族谱因她起身时带起的风翻动着,最新那页恰好停留在记录皇室宗亲的地方,上面写着:“太子寰,生于栖霞岭,为帝长子”。
她攥紧的拳头被烛火映在墙上,投下一道孤独的影子。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结局,因果循环。
姬小颂这一生生了十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在不同的位置上颇有建树。
吴楚风不是什么贪恋后宫之人,朝堂上偶尔有人想要以家中女眷去拉拢吴楚风,也最终会被姬小颂处理。
她对感情向来也是有洁癖的,不干净的男人不要。
若是自己没有办法选择也就罢了,她是有选择的,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们陷入危险之地。
她活得够久,吴楚风死后,她又做了太后,太皇太后。
一直到一百岁整,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