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来了,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便时常请假带湘潇上街。为了赶时间,每次上街都潇洒地坐三轮。尽管一串红离商业街,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两个小红帽一起上街看衣服。她们对着试衣镜大笑,既然你说了我这儿不合适,那我一定要说你那儿不好看,这样相互公平,大家的心里都平衡。人无完人,上帝总留给她们一些细微的缺陷,让她们去相互品头论足。
从小在家里,总被母亲说这儿不是那儿也不是,在学校里老师也从来不会表扬人。被朋友说一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当真,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去看地摊上的小玩意儿。趁人多,摊主不在意,云便随手拿走笑和尚开心,拿走十字架,愿上帝保佑。往扎进短裤的t恤里,装进两盒盗版磁带。顺手牵羊不算偷,——本来也不想偷,只是好玩,图刺激而已。
湘潇最初还劝劝她,说这些东西,值不了两个钱,但是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但是她不听,她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她还是要跟她玩,只是心里想道:又不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怕什么呢?再说云的手脚极快,是不会被老板发现的,是不会尴尬的。
反而因为,从小在被约束的环境里长大,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刺激。更何况,它又是安全的呢?
她总是会想很多很多。但是只要没有危险,她在很多的时候倒是很愿意,很乐意这样快乐的生活,这样从表面上看,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她和极时行乐的母亲太像了,和吃苦耐劳的父亲,太不像了。
逛够了,也逛累了,肚子也饿了,便去小店里花几块钱吃小吃。花钱不多,而且吃得肚皮回回都说舒心。担担面,带丝汤,芙蓉蒸饺,钟水饺,赖次圆,龙眼包子,翘脚牛肉,宜宾燃面,汽锅排骨,珍珠枇杷……
小摊上还有几毛钱的奶油包,卷粉,凉粉,水晶饺……这里也延续了天府之国的饮食文化,特别发达,反正不愁没吃的。
饭后吃水果有益健康,买点石榴吧。两人吃一个一斤左右的大石榴,足够了。
快过中秋了,有了石榴,还应该有月饼。两人吃一个,也够了,云想家的时候总买月饼。虽然中秋还迟迟未到,但两人却已经吃了快一个月的月饼了。而且百吃不厌,越吃越喜好。
她们并不知道吃了月饼这样的甜食,很容易长胖。她们和其他的人一样知识匮乏,只知道吃了很多的肉,尤其是肥肉,会长胖。不过还好,她们也并没有长胖。
云特别喜欢吃,湘潇现在也喜欢吃了。身体肉眼可见地结实了,即便没有灯光和火光的映衬,脸色也有一些红润了。
冼锐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着期待的心情,主动不吃。可是,自从云失恋之后,她最先只是被动地陪她吃,不吃就是看不起朋友,不吃就是把朋友的邀请当成了毒药。如今,虽不主动,却也拒绝不了这些外表多姿多彩,内里甜蜜蜜的糖衣炮弹了,却也绝对不是多么被动的了。
这样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一串红门口。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立在卷帘门里向着两个小红帽,频频地点头。
当然,基本上都是云请客,是云挣的钱。
她大概月入2000,跟眼镜在一起,也总是她请客。本来眼镜 觉得自己的收入不错,刚刚毕业就能每个月拿七百多。
他本来要付账的,却总是被她抢了先。她总是觉得,自己还更行。是不是因为,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他不再来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忽略她以往的复杂,而那些钱的来历,却总是像那皮鞭一样,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他的心上。
甚至可能如果他劝说她,她是不是还会说:“我又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去坐了一下。”
湘潇忽然想到这些,心里猛地一惊。她本来以为自己有多清高,她不也同样在花,那些钱吗?她自己挣的钱,只够偶尔买一袋开心果。她买开心果,是为了云,同时也更是为了她自己。
吃了开心果,其实并不开心。因为吃开心果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去想:我为什么要吃开心果呀?因为我不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呀?于是,就越想越不开心,想着不开心,吃着就更不开心了。
不过两人还是照样买,照样吃。希望总有开心的时候,也相信总有开心的时候。
今年的雨特别多,这几天,天天都下雨。云和湘潇,还有小叶,不时地跑到街上去淋雨。三人在雨中嬉笑,追逐,奔跑,浑身上下都挂满了晶莹透亮的雨滴。
小叶比湘潇更易伤感。她才是她们之中,最发自内心的,最想淋雨的那一个。小叶是想抒发和发泄心情。云只是觉得好玩,想玩闹。而她自己,只是陪陪她们。小叶常常告诉她们说,她闪亮的眼睛,是天上飘下来的雨。
有时,忙完生意时已经雨过天晴。各怀心事的三人便跑到树下,拼命地去摇撼树梢上停留的雨珠儿。
残留在树梢上的雨珠儿飘落下来了,纷谢的花瓣儿也飘落下来了,纷纷扬扬,从头飘到脚,扑得满街都是。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花瓣雨了。
于是三人又同唱童安格的《花瓣雨》,凄凄惨惨,哀哀切切,声声低诉一个随花随雨飘逝的爱情故事……
爱情。爱情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除了最简单的上班,最勉强地够自己生存之外。爱情,基本上都成了她们每个人的全部全部。花费了多少多少的好时光。浪费了多少多少的好时光。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是最幸福的。在感情上,比较容易娶到一个真心真意的女孩子。在工作上,除了端盘子和进工厂那些简单劳动之外,基本上所有最高级的脑力劳动和最繁重的体力劳动,都是男孩子的广阔天地,都只是同性之间的竞争。
男人,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中的地位都非常高。好吃的留给他,好穿的留给他,好机会留给他。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样的年代,一去不复返。
什么?粑耳朵?在她生活的小站上,家庭的结构都是男人是退伍军人转业到铁路成为铁路工人,铁骨铮铮,是全家力量的象征,更是全家智慧的象征。女人是农村的,大字不识几个,头发长,见识短,不挣一分钱,没有任何收入,跟随男人从大山里出来享福。男人就是家里的一言堂,怎么可能是粑耳朵?
不过她看班上那些男同学,越长越白净,再找一个有工作的老婆,倒是以后很可能成为耙耳朵。至于其他地方,不知道,只在电视小品里面看见过被女人扯着耳朵,被迫听话。
而她们这一代,基本上念完了初中,学历好一点点的念完了高中。她们知道了卫星上了天,她们知道了核电站投产,她们甚至还见到了西部大开发,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只会端盘子,还是只能进工厂。能够看到的天很高,但是能够够到的地却很矮。
所以,简单的上班,能够养活自己之后,就等着嫁人了,最迟也要在二十七八岁之前嫁出去。至于嫁一个什么人呢?和上一辈的媒婆说媒或者是组织介绍全然不同,现在是自由恋爱的好时代,当然是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啦!倒不一定要有钱有势,但一定要有一个正当的职业。工作,就是一个人的天,工作就是一个人能够够得到的天。工人和军人都还是比较受欢迎的。那她又到底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又到底能够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别人家不同,父亲早已经不在,家里掌舵的是外婆。父亲在的时候基本上是父亲说了算,但是因为母亲是独生女,又一直都能够干活能够挣钱,母亲也从来不甘落后。
和冼锐家里,一定也不同。
47
中秋,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中秋,去年的中秋无月,今年的中秋依旧。月儿躲在乌云的身后,低低地啜泣。眼泪横天飘洒,飘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城的中秋。
音控师张远和小静在昨天辞职了,说是带要带小静回老家过中秋。然后,准备结婚了。湘潇藏在红沙发里的散文集,也突然不见了。
“我这移民到西昌过了快十个中秋了,却连一次月亮的影子也没有能够在中秋的时候看到,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够看到?很想。”在广寒亭的冷饮摊上,湘潇曾经这样满怀遗憾,然而又满怀希望地对冼锐说。
“今年一定能的。”冼锐告诉她说。
“你知天命呀!”湘潇佯装不解其意。
冼锐看着湘潇,笑着说:“这倒不是。因为往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没有我。今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有了我呀。”
“但愿如此吧。”湘潇浅笑。明天,谁又能够未卜先知呢?未必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只是“但愿”而已。
“什么但愿如此?本来就如此。”冼锐纠正她说。此情此景,应是绵绵无绝期的。
她总是不够坚定。但是每当他很坚定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多么地欣喜啊!也坚定了不少呢。
她是女孩子,而他是男孩子,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难道,她应该比他还要更坚定吗?她不但做不到。而且,她也不愿意这样去做。一唱一和,男强女弱。不正是他们俩都认可的,理想的爱情吗?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晚上7点,火锅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湘潇正坐在红沙发上,边剪指甲边想心事。
忽然,云从外面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兴奋地叫道:“郗湘潇,电话!是冼锐打的。”身上还披着迎宾绶带,金黄的丝线被风卷起。
刚才还在苦苦思念,痴痴等待。临到现实的到来,湘潇却不敢相信了。
”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地问,眉头皱成一团,定在红沙发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你快点呀!再不快点,门市上的老板就挂了。”云催促她道,急得在她跟前狠狠地跺了两脚。
湘潇这才在忽然间猛醒,从红沙发上站了起来,拔腿向门市上跑去。这时,她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一直跳动得很快,很快。
湘潇一把抓起电话,静了静心情,轻声地对着话筒说:“喂!”这可是她今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给她打电话。
“喂,是郗湘潇吗?我是冼锐,我在成都。”话筒那边所传来的,果然是冼锐那柔情似水的声音,如磁石轻击在铁块上一般。
“嗯,我是。”湘潇点头应道,忽然找不到话说了。她只是觉得,眼圈有些微微地发热,直直地灼到了她的心底。
“我是冼锐呀。”话筒那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躁。但是,马上就又柔和了下去,轻轻地问:“中秋过得好吗?”
“很好。”湘潇欺骗了自己,淡淡地说,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涌动,涌动。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然后问:“你呢?”
冼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她说:“我今天晚上坐331,明天中午到。”声音由柔和,变成了平和。
“你是来西昌吗?”湘潇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一句,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不是用口,而是用心。
“嗯,你的信我收到了。”话筒那边的声音很高兴,很激动。
“……”想到无数日的相思,无数日的企盼,终于有了一种结果,湘潇的心,既苦涩又甜蜜。泪水从她的脸盘上,悄悄地滑落,直奔双颊而来。
话筒那边的声音告诉她说:“我该检票进站了。郗湘潇,我正一步一步地向你走近。”又叮嘱她说:“明天你别出去啊,哪儿也别去,你等着我。”
最后,又欢喜地说:“再见。我们明天见。”话筒里,果然传出了他的笑声。
“明天见。”湘潇也笑了,高兴地说。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和向往。转瞬之间,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双眸含了光亮。
湘潇放下电话,回了火锅厅。云见湘潇回来,吸着烟,高兴地问:“他都说些什么了?”
湘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云说:“先问我,中秋过得好不好。然后,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最后,告诉我说,他明天中午来西昌。”
她撒了谎,不过是极其善意,极其友好的。云关心她一场,是应该的。此时,她已经占满了他的心了,哪里还能够顾及到旁人?如果还能够顾及到,那才奇怪呢!
云听了,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力。她对湘潇说:“我说他要来嘛,他对你绝对真心。他一个在外面跑的人,能够这样对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难的。湘潇,你也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地对他哟。”
湘潇也知道,这份感情来之不易。这种不易,来自于遥远的空间和家庭。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她又真正地听懂了几分呢?她读书,并没有完完全全地读进去,并没有深解其中意。她在社会上生活,也不像云和小叶一样,是深陷其中,完全融入的。
而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她只是站在生活的边缘上,伤心的时候哭一哭,高兴的时候笑一笑——而已。并没有割肉之痛,并没有涅盘之喜。
“你去接他吗?”云又问。
“不去,他让我等了这么久,让他自己来。”湘潇想了想,笑着说。
他让她在这里等他,她便只在这里等他。而绝不,热情非凡地去做另外一件事。除非,别后没几天他便来了。除非,他一直跟她有着联系。
云为她感到高兴,她的真心,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回报。但与此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湘潇的眼镜要来了,可自己的呢?
“云,你在想什么?”湘潇问她。
云笑笑,摇着头说:“湘潇,说来奇怪,我喜欢戴眼镜的人。我觉得,戴眼镜的人不会太鲁莽。”
为什么?因为,她受尽了鲁莽的前夫的虐待。因为,她自己没有读多少书,她在心里渴望知识。
湘潇一听,马上反驳她说:“那可不一定。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冼锐在楼上冲了凉水澡,然后趴在栏杆上大叫我的名字。还是,挺吓人的。”话刚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错了。那天晚上,分明是自己惹他不悦。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温和,爱笑,寡言,柔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