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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临近戌时,骤然降温,令华卿已浑身冰冷,御医把了脉却道抓不到,然而脖颈处动脉却还有些许微弱的跳动。

“公主,”释玉锦试探着说:“令公子今晚怕是熬不过去了,不若先行换了那....换了那衣裳去吧.....万一落气了,也好及时送出去.....”

“你们要送他去哪里?又埋到何处去?”杜诗阳忍下心中极大的怒火,面上仍旧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人还没死,你们却不住地提醒本公主,要给他换衣裳,送出去,怎么,存英殿容不下一具死尸么?”

“这.....”释玉锦尴尬不已:“公主不过19岁.....这存英殿又都是年轻人,未经历过生离死别这样的场面,且贸然多出一具尸体.....怕是对公主....对存英殿不吉利.....故而臣等考虑再三....不若还是将人送出去.....”

“既然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便就让这里的所有人都看看,一条生命陨落,是何等凄凉!”话虽未说几句,杜诗阳这一句却是含着心酸说的。

“公主!”门外冲进来抚尘,一身寒露,双脸绯红,气喘吁吁道:“襄郎殿下回来了!”

“人呢?!”杜诗阳几乎是朝门口迎上去,却未在门外见到朱鸿襄。

“襄郎殿下称‘正虎根’从朱家拿来了,但是需要朱家在自家园子里种的铁线草磨成的粉来冲泡成水,再来泡那正虎根,才有作用,故而先行回沁园取铁线草了,派了人向奴打招呼,让公主宽心,只要殿下泡好了药,定然尽快让人.....公主!公主!”

拂尘话还未说完,杜诗阳便甩开步子,朝沁园冲去。

入了沁园,朝着亮了灯的屋子行去,一脚迈进厅间,便见朱鸿襄将一条并不粗实的犹如山参一般的东西浸泡进热气腾腾的银盅之中,那银盅内不深不浅盛着半碗深绿色的液体。

“公主,恕襄儿不能与您行礼了,时间紧急,待襄儿泡完药,再与您细说!”

说罢,那朱鸿襄又用筷子翻腾了几下那犹如山参一般的东西,说来也奇怪,上下翻了几下,那东西便迅速软化下去,朱鸿襄便夹起来沥干水,又放在边上的小小砧板之上,用了刀子疾速利落地切成了片,而后将一般的切片放回了那深色的液体中,对杜诗阳道:“公主,御医可在清园?”

杜诗阳点点头。

朱鸿襄便对祥儿说:“把这碗药汤拿去清园,请御医炖上半刻钟,然后取了汁水,分三次给华卿喝下,每次间隔一个时辰,要一直温着,不能用冷的。”

接着,又把剩下的一半切片拿碗盛着,给絮儿,道:“快拿去给御医馆,请御医馆用三两苏木粉混合着一起捣烂,你全程盯着,然后送去清园,请御医在喂下三次药后,外敷在华卿的伤口上。快去!莫要耽搁了!”

杜诗阳默默看着朱鸿襄做完这一切,犹如面前的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慨,若朱鸿襄少一些争风吃醋,多一些包容和大度,或许他能与徐知闲一样,能与令华卿做上好朋友。

然而终究是自己想多了,这朱鸿襄可不是当下表现出来这般用心的人,所做一切,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叹息了一口气,杜诗阳不再往深了想,朱鸿襄理了理桌上的东西,而后稳了稳气息,倒是规规矩矩地向杜诗阳走来,而后行了礼:“公主久等了,襄儿今日回母家,母亲高兴不已,留襄儿用了晚膳,才准了襄儿回来,故而耽搁了些....”

“你本可以多呆几日。”杜诗阳看向朱鸿襄,语气稍稍柔和。

“襄儿知道,公主惦记华卿的身子,襄儿出宫最主要的是想办法拿药回来,故而不敢耽误。”朱鸿襄心中撇了撇嘴,昨夜目的达成,与公主云雨成礼,亦算是心满意足,不过就是‘正虎根’,虽说是祖传的宝贝,可在朱家的珍惜药材单上,并算不得多排前的药,不过是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罢了,要弄一两支过来,亦非多难的事。

杜诗阳不与他打心理战,便道:“都说朱家‘正虎根’是宝药,你是如何轻而易举就拿了出来的?”

“母亲本是不愿意的,可襄儿说,公主对襄儿是极好的,又同襄儿圆了房,还允了襄儿继君的位置,母亲一高兴,就把药拿出来了!”

“你!!!”杜诗阳本还算柔情的一瞬,当即被朱鸿襄这几句话碾得荡然无存:“你竟敢把圆房一事拿来当筹码!!还擅自称本公主允了你继君之位!!你如此大胆.....”

杜诗阳气不打一处来,然那朱鸿襄倒委屈起来:“襄儿回母家讨药,自然要有个母亲愿意双手奉上这药的理由,若襄儿不让母亲知道襄儿在这宫里是过得极好的,母亲又怎么会把药给襄儿呢?公主放心,襄儿亦从没觊觎过继君之位......不过只是个说辞罢了!”

“你....”杜诗阳一时不知如何责骂此人,圆房的事全且算了,和谁圆都是一个道理,不过是时间问题,谁主动谁先圆都是逃不掉的,但自己万万么想到,这朱鸿襄竟然向朱家抛出个“封继君”的事儿,日后自己岂不是被朱家拿捏了??日后若是再有求于那朱家,不得先给他晋封个“继君”才能办得了事儿?!

如此下去,总有一日,这朱家便可以一步一步以利谋权,实现他们的野心!!这样的人家,当初自己为何瞎了眼就挑上了?!

杜诗阳心中叫苦不迭,却不好此时在面前表现出来,只得阴着眼睛看向朱鸿襄:“本公主,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欺骗。”

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袖:“昨日圆房一事,本公主不与你追究,只是,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些,本公主不喜欢玩这些阴的。若还有下次,你胆敢再给本公主下药,本公主一样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次,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一甩袖子,冷冷离去。

那朱鸿襄便缓缓起身,心中冷笑,若不是看在这药的份上,怕是自己也没有那机会近了杜诗阳身边趁机圆房,自然,若是看在这药的份上,杜诗阳定然今天亦不会放过自己!既然我多年真心换不来应得的真心,那便就用些手段和利益,去换些权位与未来,那又如何呢?

女帝是这样,不过看中朱家的家产,这公主杜诗阳亦是如此,最是帝王家冷血无情,那便也莫怪我效仿了来。真心换不来真情,那大家都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二)

令华卿悠然转醒,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了。

杜柳婵获知后,很是意外,自然也没有过多的高兴,只召见了长樱之后,淡淡然提醒了一句:“既是命大,那计划便继续吧。待他能下地后,便领了去为民堂任职去。记住了,除了让他谋划围剿,一切人、一切兵器等事宜,都禁止他碰。另外,莫要给他准备休憩之处,每日回宫住,也好盯着他些。”

随即又象征性地让御医去清园诊个脉象,“关怀”一下。

御医们摸了脉象,大为惊讶,只道那正虎根果然是朱家宝药,效果惊人,不过短短七日,一个几乎咽气的人,竟起死回生堪堪然醒起,再瞧那脉象,遒劲有力,跃动平稳,伤口更是愈合得只剩一道疤,谁曾想,7日之前,他乃是脱落了肠子,连一点血都流不出之人啊!!

最为高兴的便是存英殿里里外外一众年轻人,除了朱鸿襄的沁园没有来人,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宫奴,大家皆是欢喜异常。徐知闲更是第一时间入了清园,想要去瞧一瞧令华卿,然而见了屋中几个御医环绕其中为其诊脉,只得与宫奴天行立于门外,以免影响了御医看诊。

“公子能醒来,想必公主和郡主高兴极了!”天行笑容满面道:“殿下,您总算可以安心了,日后这棋局一端,又能坐着令公子与您对弈了。”

“不容易,”徐知闲叹了口气:“此番他能醒来,说到底还是公主用了心了,请朱鸿襄问朱家要了那好药来,否则华卿说不定早就去了.....”

“哼....若不是沁园那位心思不纯,动了歪门邪道来逼着公主与他圆了房,就算公主磨破了嘴皮子,想必也没办法给令公子讨了这药来!”天行鄙夷着说,那朱鸿襄利用公主向朱家讨药的机会,给公主下了药暗度陈仓般与公主圆房一事,在存英殿乃至后宫多处地方,已不是什么秘事,私下讨论的亦不少,只是没有传入杜诗阳耳中罢了。

“本王再提醒你一次,”徐知闲皱了眉头,低声道:“此事莫要再提!以免惹了公主怒气来!回头治我们一个善妒的名号来,对我们来说又有何好处?!”

“可是殿下,公主本就没有与他圆房的心思....而且.....就算要.....也应该先与您圆了来.....他这样下作,真真是令人觉得看不下去.....而且我听说,他还胁迫了公主封他为继君....”

“好了天行!!”徐知闲有些动怒:“存英殿以公主最为尊贵,何来被人胁迫一说?!即便有,亦是公主自愿的事!”

“我还没见着公主对谁有像令公子那般好过!为了他,连圆房这种事都忍下去了....殿下,我们都以为那继君之位,说不定是令公子的了.....没想到......”

“你若再说下去,小心我禀了公主来,将你逐出存英殿!”徐知闲心中本就苦闷,不过是一直未曾表达于形,个中失落唯有自己吞下去慢慢消化,没想到此时令华卿醒来,自己的宫奴反倒在这里一次又一次揭了自己的伤疤来,实在是气极了:“从前怎不知你这张嘴如此能说会道!若再说下去,便送你去宫里唱戏的班子,让你日日夜夜唱个不停!”

二人正说着,御医们自屋中鱼贯而出,见了徐知闲便行了礼,道令华卿已无大碍,再养些日子便可痊愈,而后齐齐离开。

徐知闲自是安心不已,随即入了屋中,见了令华卿安安静静躺于榻上,脸上甚至有了些红润。

“闲王....”令华卿见是徐知闲,竟连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徐知闲轻轻摁了摁,多一句客套都没有:“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你若再不醒,公主就快急病了。”

“你们刚刚说的,华卿听到了”

令华卿看向徐知闲,很是认真问道:“是真的么?”

徐知闲一愣,随即瞥向天行,脸色一沉,而后又换了副笑脸看向令华卿:“说什么呢?我们什么也未说,你怕是刚醒来,听岔了话了,我不过才过来而已。”

“你们刚刚在门口窗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令华卿有些心酸,却不欲放在脸上,只是柔和地就着那个话题说下去:“是华卿让公主为难了....”

气氛一度有些严肃,徐知闲一时不知如何接嘴,只得换个话题:“你睡了许久,又多日未有进食。此番你肠胃受了重创,少不得好好食补一回,回头我让存英殿的厨房师傅给你炖个枣子山药汤来,你不食荤,枣子山药倒是可以暖一暖你的肠胃。”

“你和公主对华卿都太好了....”令华卿心中自然是温暖的,只是之前他二人的对话令自己依旧无法走出来:“华卿定要和公主说了来,劝了她与你圆了房来.....”

“华卿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徐知闲眉头一皱:“公主愿意与谁圆房那是她的自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此事由公主做主,你好好养伤便是!”

“是华卿连累你这么些年.....不被公主瞧在眼里.....”

“你.....”徐知闲本不欲与他讨论这样的话题,尤其是他才刚转醒,可令华卿似乎揪住了这个话题不放,心中本就郁结,此番令华卿好说不说,竟绕着这个话题来讲,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做这个第一个来瞧他的人!

“你莫要说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徐知闲有些坐不住了,乃起身道:“我与公主本就没有情爱,那朱鸿襄亦没有,只是他会来事,我不喜他那样,这与有你没你,没有关系.....”

“什么有关系没关系?!”门外突然传来杜诗阳的声音,众人朝大门望去,便见杜诗阳兴冲冲进来,已是满面笑容,激动得很:“听说华卿醒了,我连忙从文正殿赶来,走到门口就听到你们在话事,什么有关系没关系,你们在说什么?”

杜诗阳难得用如此清澈欢快地眼神看向徐知闲,倒看得徐知闲浑身不自在,想着自己本就有些郁结,此番见了杜诗阳连课都不上就急匆匆而来,更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便连忙行礼道:“既然公主来了,知闲这就退下了。”

说罢,亦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急匆匆领了天行退下。

(三)

“你们在说什么?”那徐知闲突然离去,杜诗阳自是不会拦他,转头便见令华卿已然坐起,便要一屁股坐在榻前与他话事。

那令华卿亦是不等杜诗阳坐下,竟自己掀了被子,扶着榻沿下了地,对着杜诗阳便双膝一跪:“华卿谢公主救命之恩....”

杜诗阳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礼惊了一番,连忙将他搀起摁回榻间,亲自给他盖了被子来:“作何行这样的大礼,何来救命之恩....若不是母亲故意予你难堪,亦不至于让你受伤至此.....那日.....”杜诗阳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罢了,不说了。你现在可好些了?”

“公主.....”令华卿话到嘴边,想了想只得作罢,可心中莫名其妙的难过,却实在无法掩盖。

“嗯?”杜诗阳牵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似寻常人家夫妻一般,竟是一点都不避讳,令华卿想将手抽回来,却犹豫了.......公主对自己的感情,连自己都清清楚楚看清了,那不是普通的感情,那就是真挚的爱。

可如今自己盘亘在公主和闲王之间,的确是会影响公主与他之间的感情的,自己又何必还是那副清高之态,硬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般,居高临下去安慰徐知闲呢?

“为何又不说话了?”杜诗阳很是留恋地看向令华卿:“你瘦了很多,我很心疼你.....这次一定要养好身子来......才能去....”

“公主,闲王进退有度,胸怀广阔,知书达理,华卿日后出宫办差的时间里,公主可让闲王多陪伴一二。”令华卿不等杜诗阳说完,便抢了话来说。

炽热的爱还未表达出来,杜诗阳便听到令华卿突然对自己抛出这样一句话,眉头一皱:随即警觉地看向令华卿:“我与谁亲近,是需要你提醒的?”

“公主和闲王成婚三年了,而今甚至都与襄郎圆房了,却迟迟不多看闲王一眼.....”

“是别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硬要说这个话题?”杜诗阳心里有些不舒服,然而看向令华卿实在过于单薄的身子,仍旧是心软了下来,将脾气摁了下去,轻轻将人搂进怀里,还是温言细语道:“别的你莫要多想,好好养病,你病好了,我比什么都开心。”

令华卿不再多言,杜诗阳的脸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如此暧昧的距离,令自己心中开始打颤,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杜诗阳发现了面前之人的不适,顿时慌了起来:“我忘了你刚醒了,还需要多休息.....”

说罢,硬是将人摁倒,给他盖上被子:“外头冷,降温了,冬日便要到了,明儿我令人拿些精碳来你这屋子里烧,给你暖一暖。”

“公主不必对华卿这样好,”令华卿看向杜诗阳,犹豫许久,缓缓道:“华卿.....不值得.....”

杜诗阳只是笑一笑,轻轻抚了他的一鬓,俯下身悄然吻过他的脸,随即凑到他耳边,毫无隐瞒道:“我爱你,你应当承认,而你也配得上.....”

说罢,她甚至有些霸道又有些调皮道:“你好好睡,尽快好起来,我与谁圆房的事,不该你考虑。”

“公主想把华卿当宠郎来圈养么?”

不知为何,令华卿突然抛出这样一句话,杜诗阳灿烂的脸色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不可思议:“华卿,我以为我对你的爱,你是有回应的,可你为何.....为何要质疑它.....”

“公主.....多看看闲王吧......他值得你对他好....”令华卿低声道,连自己也没有了太多底气,随即不再说话,只闭了双眼。

杜诗阳有些恼怒,却此刻觉得在此屋呆不下去了,本是兴奋异常的事,不知为何变得这样令人尴尬,可杜诗阳并不愿迁怒于任何人,瞧了令华卿许久,直到他沉沉睡去,而后才起身离开,领了人朝存英殿主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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