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王府所在的是远城，城外架起了好几十个戏台。
大夏陛下犒赏三军，要给大军唱戏助兴，泰州当地的戏班们，不管是乐意不乐意，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人家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驳斥了大夏陛下的面前，你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
“我滴个亲娘嘞！就咱们这个小戏班，唱一次戏给五十两白银！泰州侯当年八十大寿，出手也没有这么阔绰呀！”
“知道人家给的多，还不干净打扮去！戏唱好了有钱拿，戏唱的不好，怕是有钱也没命花！”
没办法！
大夏的这位陛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泰州当地的戏班都被调动了起来。
至于说唱的不好会不会没命，当地戏班是这么想的，有这个担忧并不稀奇。
但事实上呢，肯定不至于。
大夏的军队历来具备非凡的军事素养，和不同于大舜其他军队的道德水准，又不是什么土匪，咋可能唱的不好就杀人呢？
当然啦！
前提是你别自己跑来送，若是在戏曲里加什么私料，胆敢嘲讽陛下或是大夏的将士，只能说已有取死之道，送你往生极乐那也是应该的。
王府城内的戏班，是要被陛下看的，规模和规则自然是最高级别的。
夜幕悄然笼罩，戏台上各色扮相，插着旗的老将军、小生等等轮番上台献唱，唱的是一个比一个卖力气，生怕出了任何岔子。
戏台的周围，将士们戒备森严。
苏焕和林庭芳一桌，郭老、于老，大夏的几位大将军和其余高手，分别坐在周围。
“你来自百越，应当很少看中原之地的戏曲，觉得如何？”
“中原地大物博，我林家一脉早年间颇为仰慕中原的文化，对戏曲之类的虽然谈不上精通，倒也有些了解。只是臣看的戏少，故而不敢妄下论断。”
“朕记得你们林家跟中原颇有渊源，当年我父劝说舜成帝的时候，似乎就跟此事有关。”
百越正儿八经的王室，其实说到头只有一脉，复姓百里。
林家当年只是百越的皇亲国戚，祖上就是来自中原地区。
当年武王劝说舜成帝，留百越一条生路，舜成帝自然不愿意放过百越的百里一脉，最后退而求其次，扶持了林家上位。
打那时起，林家就成了百越的王室。
对外的统一说法，自然是百里一脉将皇位禅让给林家。
百里一脉的人，如今倒也留了几人，没有完全赶尽杀绝，但都被林家软禁在宫中，终日不见天日。
林庭芳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任何隐瞒，将过往种种和如今的现状，全部告知了苏焕。
她很清楚，即便自己不说，只要陛下想查，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不如坦白点。
“哦？这么说来的话，你林家之所以能坐上百越王室的位置，反倒是舜成帝的成全了？”
“陛下说笑了！成全和保全我林家的，是武王。舜成帝只是顺势而为，在之后也一直以此要挟我林家。十万钩链兵，便是最好的证据。”
在舜成帝的眼中，百越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地方。
你林家的皇位，都是朕答应才给你们的，朕要你们十万钩链兵，你们安能不给？
原本在这件事中，出了大力气的武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自持恩重。
连带着苏焕，也没有摆出一副对人家有恩，人家便要报答的意思。
恩情归恩情，涉及到根本利益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好使。
假如现在换一下，当年是舜成帝力保林家，而武王要杀尽百越王室，莫非今日百越的林家，就会放任自家的十万钩链兵去送死不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敌人或者朋友，有时候看的不只是交情，更是足够的利益。
“陛下，臣有一句话一直放在心中，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臣听闻陛下至今未有婚娶。”
“嗯？”
苏焕闻言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早先闻人月所说的话。
她说朕的红鸾星动了，莫非是应在林庭芳的身上。
自己倒是对她有几分好感，相比于欣赏她的容貌，更欣赏她的聪明才智。
本以为只是随口一问，谁料林庭芳居然拆下束发的带子，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散落下来。
扭脸，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苏焕。
“陛下，你觉得臣如何？可还入得了陛下的法眼？”
打直球的人，苏焕见过不少。
但在这个世界，自己还是大夏国君身份的前提下，像林庭芳这样打直球的人。
到现在是第一个，到以后恐怕也相当少见，甚至是不会再有。
“哈哈哈哈哈~~~朕倒是挺好奇的，你这性子是从哪学来的？莫非是你父亲的意思？”
“陛下误会了！我父亲虽然愿与大夏结盟，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像咱们百越这种小国，跟大夏这样的庞然大物合作都需谨小慎微，贸然多生枝节，无异于引火自焚。”
百越的地方小，人也少，国力比之一州尚且有所不及，更何况是如今的大夏。
百越王倒是个少见的明白人，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寻求合作只为自保，不求所谓的发展。
世事变化莫测，有时候你贪图的越多，反而会将自己放置在泥泞之中，他可不敢跟大夏玩什么联姻的把戏。
再说了！
如果真要寻求政治上的联姻，百越凭什么入大夏的眼？
“你父亲是个明白人，这么说你是‘自把自为’？”
“臣不敢隐瞒陛下，臣仰慕陛下已久。”
“仰慕朕已久？这倒是个稀奇事！朕大夏建国才多久的功夫，名头已经传到了百越去啦？”
这话在苏焕的耳中，像是一种完全不走心的恭维。
谁料林庭芳非但没有局促的意思，反而脸颊微红，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蓝皮诗集。
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故国诗词选集》。
看着这东西，苏焕愣了好一会，这才明白林庭芳话里的，仰慕自己已久是什么意思。
所谓《故国诗词选集》，其实就是苏焕年少时闲来无事，把故乡的各种优美诗词，全部抄录了下来，作成了一本诗集。
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优秀的诗人，辛弃疾、纳兰性德、秦观、林清照等优秀的词人，将脑海里记得的诗词，全部放到了这本诗集之中。
一来是不忍心这些大好的诗词，只在自己一人的脑海中，无人可同赏。
二来嘛，也算是用这样的方式，纪念自己的故乡。
不过苏焕既不愿意当文抄公，而且出生就贵为世子，也无须当文抄公改变自己的处境，故而上面注明的全部都是原作者，没有干鸠占鹊巢的事。
在苏焕看来，这是对古来贤者的尊敬。
可在外人眼中，这是他的谦逊。
毕竟普天之下，这诗词就你一人晓得，不是你写就的，难道是老天爷赐下的不成？
哪怕苏焕不认，再三解释这些诗词是自己听来的，旁人也不信，把作者的名头安到了他的脑袋上。
“朕早年间发此诗集的时候，就已经在上面注明，这些诗词都是古来贤者的智慧，我可不是作者。你若是因为这个诗集仰慕朕，那大可不必，你仰慕的不是朕，而是你想象中的朕。”
咋说呢......
现在林庭芳给苏焕的感觉，无比接近于网恋的状态。
因为诗集仰慕自己，这种感情多半是虚幻且不现实的。
林庭芳低着脑袋，兀自嘀咕了一句。
“可是......假如陛下比我想象中的更好呢？”
风轻轻的吹拂着，戏台上正巧唱到曲终。
书生打扮的小生，默默走到戏台的中央，望着背后梅花池中，躺着的倩人幽魂，喉咙里发出清朗而哀怨的声音。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当啷一声脆响，曲尽人散。
戏班的人轮番上台，向台下，特别是苏焕的方向鞠躬致谢。
苏焕摆了摆手，差人给戏班的人送去赏银。
望着将散的欢场，苏焕微微眯着眼睛。
“曲终人散，当是戏班的结局。不知林小姐对人生的结局，有什么看法？”
“臣亦无甚独到的见解，只是觉得人生历来无常变化，但随己心而已。能做的、想做的，便大胆的去做，莫理会其他，不让自己留下遗憾罢了。”
“不留遗憾么......”
夜晚寂静着，不再说话。
天边的月儿高悬，冷清的辉光散落人间。
那孤零零的星子，似是动了。
......
西灵州内，月儿依然是那个月儿。
但西灵州的西灵侯，心情可就跟苏焕这边完全不一样了。
南方四州的大军要来，动身的速度快的话，粮草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带不齐全的。
这就意味着，军队的粮草，多半是要自己的西灵州来出。
西灵侯曾向陛下求援，舜成帝这一回倒是不太敢小气了，毕竟大夏的军队真要突破西灵州，下一站可就是自己的灵州了。
这要是还小气，日后留着给谁用呢？
舜成帝大手一挥，直接将国库的大批军粮，日夜开拔运送往西灵州境内。
若是不够，届时再来问朕要便是！
说实话，西灵侯活了几十年，头一回看见陛下这么大方。
可粮草的问题是解决了，后勤的调度却是个大难题。
西灵州军队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三十五万之数，且平日若不是战时，各大部队都是各管各的。
压力一分散下去，就不那么大了。
打西灵侯当侯爷的那天起，西灵州也没有过一百五六十万的军队吃喝要管啊！
“侯爷！明后几日，南方四州的军队就要渡江到西灵州来了，咱们的粮草如何调配？”
“规划的营地区域，弄好了没有？”
“回侯爷，按你之前的吩咐，工事部的人日夜兼程在清理营地，不敢说全部完工了，住人放帐篷没什么大问题。”
南方四州出兵，名义上自然是为保卫大舜国土，为陛下办事。
但不管怎么说，驰援的地方是你西灵州。
作为东道主，同时也是五州之军联合的受益者西灵侯，自然要摆出些姿态来，尽一尽地主之谊。
许多大军驻扎前，事先需要做的一些准备，理所应当的落到了西灵侯的脑袋上，也算是给南方四州侯爷的一个面子。
你来我这抗击强敌，我多少也得让你们过的舒坦点不是。
所谓的清理营地，其实就弄一块干净点的空地出来，方便大军驻扎，建造营地自然是不可能的。
“粮草的储备和地点呢？都到位了没有？”
“侯爷！不是兄弟们偷懒啊！大家这几天都累得跟孙子似的，但粮草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咱们西灵州又不是养马的大州，运粮的能力实在是有限的很！”
“办妥了几成？”
手下人低着个脑袋，伸出三根手指：“侯爷，三成......”
“三成！”
西灵侯开口欲骂，忽然又回过神来。
五州之军的三成粮食，换算下来也已经筹备好了一州有余的粮草。
这个效率属实是不低的，甚至可以说非常高效了。
“哎！尽快吧！到时候南方四州的侯爷来了，别让人家看笑话。本王知道你们也辛苦了，此战若成功，本王会向陛下请赏，兄弟们人人有份！”
“谢侯爷！卑职马上去催！”
自己给钱是不大可能的，西灵侯没苏焕那个财力，只好借陛下给他们画个大饼。
有五州之军在，西灵侯眼下是信心满满。
他苏焕的大夏，满打满算能不能凑出六十万军队来？
就算他有六十万军队，自己这边可是有足足近一百六十万军队，几乎是他的三倍兵力。
一百六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而且这一次跟三州联军不一样，陛下刻意从南方挑选了忠心耿耿的侯爷，不用担心其中有允州侯这样，仗着地方地势不出兵，或者出兵不出力的人。
只要五州精诚合作，一心抗击敌人。
这仗就是闭着眼睛打，想输都难！
“都说你苏焕用兵如神，还写过什么几十几计，本王倒要看看，你大夏的兵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