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夜,亥时。
在齐国,七月十五民间又称为鬼节,因此当晚百姓都会在烧完纸钱后关门闭户,熄灯“送鬼归地府”。
现在越都主街上早已经空空荡荡,风刮来时,还会吹起未燃尽的纸钱……
李云傲、严年全和贾甲贾司门等人安全将犯人从荷城府衙押送到越荷边界,并没有发现异动。
玉青娥和蒋一石等人继续埋伏,押送队伍继续前进。
贾司门表示,越都城门外林木众多,很有可能会遇到敌人的伏击,提醒他们集中精力、多加小心。
整个过程中云傲的沉着冷静得到了贾司门的欣赏,反倒是年全让贾司门大失所望,一路上虽然不碍手碍脚,但也毫不作为,夜里行路都害怕得像是要吃了他,这很难让他相信这是无涧山院的学生,还是严儒则严掌教的儿子!
“他md还真是块废料!”
贾司门啐了一口,在越都城门破口开骂:“枉我们还费尽心机设套,呸!”
他往囚车车轮踹了几脚后,骑上马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他想要的“救援”围剿并没有实现。
囚车旁的巾咏和云傲相视而笑,巾咏耸肩,云傲示意前进,于是护送队伍就和城门队伍一同进城了。
“这人是谁啊?还蒙着头?”巾咏轻声问云傲。他们只知道自己要负责的事情,其他人的并不会被提前告知。
“冀国奸细。蒙头是为了混淆视听,请君入瓮。”云傲也轻声回应。
“所以现在我们的‘瓮’是不是白放了?”
“看样子确实如此。”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无涧山院的第一个“外修”单单潜伏两天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
送囚队伍平稳进入越都主街,不少人开始伸起懒腰,两天不休不止的精神紧绷消耗了他们大部分精力。即将结束押送,他们都放松了下来,有的已经在马上打起了盹。
“咻!”
“小心!”
一支暗箭突然向他们射来!云傲横截砍断。
贾司门立即跳下马指挥防御。
“看紧囚犯!”
云傲也即刻作出反应,“依影请护住年全周全!”他将年全推向依影。
即使他不说,依影第一时间也会是保证年全的安全。这是她的老师严儒则给她的嘱咐。
“咻咻咻!”
又有几支暗箭从四方射来!巾咏快速躲避,并准确将其身旁的箭矢砍落。
经过近半个月的系统学习,她在武艺方面也有了不少进步,招式干净利落。
“云傲!箭来自四方的屋顶!”
巾咏识别出箭矢来处。
这时黑暗的街巷里忽然冲出五个蒙面人,与卫军进行激烈交战!囚车周围的人一下子被分散!
依影和年全助贾司门与两名黑衣人对抗,卫军与其余黑衣人周旋,巾咏和云傲则负责将囚车快速送入刑部地牢。
云傲在囚车前方驾马,巾咏在囚车后防御,防止囚犯被劫。
“咻咻!”
又有两批箭向囚车袭来,皆被二人挡下。
“他们的目标似乎不是救人?!”
巾咏发现异样:众多箭矢的目标都不在她和云傲身上,却箭箭紧逼犯人的要害!
他们是来灭口的!
云傲猜到对方目的。“贾司门!我们必须赶快离开!他们的目标并非救人,而是杀人!”
“这几个黑衣人由我们拦下!你们快押犯人回刑部!”贾司门高呼,“大爷的!身手还不错!看我怎么干掉你们!”
巾咏和云傲带着几名官兵冲出包围,准备快速撤离,但只要主街旁边有房屋,就有箭矢不断射来,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挡箭。
“巾咏!用外息!”
云傲想到应对之策,提醒她。
现在巾咏的外息属于延展型,现已经可以外延至十尺左右的距离,善于捕捉。而云傲的外息外延是层叠型,可以为其不断加强自身防御,如身披铠甲一般。
“你用外息挡住从后面射来的箭;我在前面驾马车!前方就交给我!”云傲在前方指挥。
巾咏如云傲所说的,站在囚车后方,一旦有箭射来,她便用外息捕捉,外息范围内捕捉成功率百分百!
他们快马加鞭,很快便驶过那片房屋密集区,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看来我们躲过去了。”巾咏捏了把汗。
“就快到刑部了,巾咏你抓紧,我要加快马车了。”
“好!”
马匹带着囚车快速奔向皇城。进了皇城就是绝对是安全。
“水……”
不知道哪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给我,水……”
在慌乱的马蹄声中,巾咏听到有人在讨水。
“……水……”
巾咏终于判断出声源来自囚犯。
她从腰间掏出自备的水袋,没多想便为囚犯脱去掩头的麻布袋……
“……”
巾咏看着那张伤痕累累的脸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昌叔……
两个字哽在喉咙……
昌叔对她微笑着……
她眼前的脸忽然模糊了……
她晃了两下因翁的一声而变得空白的脑袋,使劲把眼睛里的眼泪挤干净……
“我……手……”
昌叔用口型和极其微弱无力的声音说着。
巾咏扭过头去看他的双手,满是血迹,关节都被捏碎了,水肿把皮肤撑得惨白,瘫软在囚车里……
除了右手的食指还在微微动弹。
巾咏抿紧唇角,颤抖着把手心放到他那孤独残存的食指上……
“来!我喂你喝水!”
巾咏用沙哑的声音故作高声。前面的云傲和卫兵也听得很清楚,他们都在看着前方的路。
嘴,巴,严,实……
昌叔比划。
巾咏点头。
“流,月,即,新,生……”
巾咏含泪摇头,表示不解。
“已,无,憾……”
“呃!”
巾咏一声闷哼!
一道利箭直接从她身后穿进她的右肩!
拿水袋的手一下子因剧痛失去了知觉!
就在这时,原本停止的箭矢又开始在巾咏身体里移动,一瞬间从巾咏右肩飞出直接插入昌叔心脏!
红色喷涌!
“啊!”
箭完全离开身体那一刻,巾咏再无力扶车,直接摔下囚车!
听觉比较敏感的云傲听到异动,回头时正好目击利箭从巾咏身体穿过并直入囚犯的心脏!
箭头,出现在囚犯背部……
……
李巾咏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正拧着毛巾的云傲低声问她。
“这是哪?”
“主街附近的医馆。”
“那,啊……”巾咏刚想动,发现伤口还很疼……
“那,那犯,人呢?”
“死了。穿过你右肩的箭直接插进了他心脏……血尽而亡。”
巾咏沉默,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定是他用外息……
云傲用毛巾给她擦掉。看着她满脸泪痕,他心疼。
“没事,都过去了,你无需再害怕。”
他以为她是惊吓过度。
她抽了下鼻子,沙哑着问:“其他人呢?”
“他们都没事,已经回山下客栈了。”
“有,抓到人,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和贾司门他们打斗过程中,那五个黑衣人都突然自刎了。没有活口。”
巾咏倒吸一口冷气……
为杀一个人,让六个人送命……
为杀一个人,让六个人送命啊!
纵然她心里已经翻腾滚滚,可她必须忍耐,只有平静才能让一切过去。
“饿了吗?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
云傲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黎昭带着几个官兵前来,他上前询问:
“黎昭兄为何带兵来此?”
看到云傲,黎昭原本肃穆的脸变得欢喜起来。
“你们果然在这里!听客栈里那几个无涧学生说李巾咏和你在这里,果不其然!”
“黎昭兄找我们何事?”
“准确来说,不是找你,是找李巾咏。”
难道黎昭兄发现了两次流月宴表演者的真实身份?云傲思忖了一番。
“她昨晚受伤了,黎昭兄可否一个人进去?”
“巾咏,官府的黎昭找你有些事情……”
云傲话没说完,黎昭便跑过去和巾咏见上了面。
“你!”黎昭突然激动起来,看向云傲、手指着巾咏。
“她!流月宴表演!”他激动得只说得出来这几个字。
云傲没想到他认出巾咏竟会是这般傻瓜反应。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抱着他大腿要他赔酒的疯“老头”。
他把黎昭指着巾咏的手按了下去。
“黎昭兄,这可不礼貌。”
黎昭激动地趴在巾咏床边,激动地抓起她的右手。
“别!”巾咏一声冷哼。
云傲立即把黎昭拉开。
“她右肩伤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黎昭又开始碎碎念,边念还边给巾咏鞠躬道歉。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验证伤势真假。
“没事……你就是黎昭公子啊……常,常听云傲说起你。”
巾咏看见黎昭这番模样,竟被逗笑了,他这个人果真如云傲说的那般有趣!
“是我是我!”
他疯狂肯定!然后他又趴回她床边,自己左手紧扣右手。假装握着她的手。眯上眼睛咧开嘴笑着轻声问道:
“你母亲是谁?”
这问题把巾咏和云傲两人都整懵了,第一次见面还有带这样的?!
巾咏犹豫了一会儿,十分生硬地说道:
“我,我,我母亲叫,莫……小芳。”
她好久没有说这个名字了……
在清楚对方身份与目的之前,她不会再将那个真正的名字轻易说出。
这个回答让黎昭有些失落,但他接着问:
“你是哪里人?”
“罗城。”
“黎昭兄你这趟来是为了查案呢?还是为了调查巾咏户籍的?”
云傲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试图制止。
没想到黎昭竟突然严肃起来,口齿清晰地询问,如审讯一般。
“九公子坊的尚玉昌你认识吧?”
“……”
听到那个名字,巾咏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
“知道。”鼻音明显重了些。说不知道肯定说服不了人。
“对他有什么了解吗?”
“不了解……我只是在九公子坊里,表演的时候,碰到过他布置舞台。”她缓了缓继续说,“没有表演的时候,不去九公子坊,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听说过他是什么人吗?”
巾咏摇头:“没有人跟我提过。”这确实是真的。
“尚玉昌死的时候头上的麻布袋是被拿掉的……”
黎昭的话又让巾咏想起了昨晚箭穿两人的恐怖场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黎昭兄……”云傲在一旁欲阻止,黎昭示意让他先不要干涉。
“同行的卫军说,你是为了给他喝水是吧?”
巾咏点头。
“拿下麻布袋的时候,有看到他的脸吧?”
巾咏颤抖着闭上双眼后又很快睁开……那些画面,历历在目!
巾咏摇头……
“天黑……”她哽咽,“头发,满脸都是……看不清……”
“那你现在知道那囚徒就是尚玉昌,有什么想说的?”
“……”她无言摇头。
随后从嘴缝里挤出一句蚊声细语:
“愿他安息……”
见巾咏如此回答,黎昭心里也已有了数,于是再找云傲确认一遍。
“她说的都是真的吧?”
“起码昨晚那件事我保证是真的。她刚要喂囚犯喝水,一支箭便把他们二人给射穿了。接下来的事情,估计你也听其他卫兵说了。”
黎昭心里有数,抓了抓云傲肩膀。“好好照顾她,我还有事情,先走啦!”
黎昭离开医馆,向身边人问荷城那边的情况。
“荷城那边回消息了吗?”
“刚回。那叫虞蝶的确实是勾栏女子;至于九妈,他们查到了她出雍城和入荷城的记录,但她并非回家省亲,她老家附近的人看到她是在祭坟。”
“既然如此,现阶段来说,九公子坊就是清白的。你告知衙门,让他们把兵撤了吧。别忘记赔他们无法正常营业缺失的钱额。”
黎昭还是很在意巾咏那双眼睛,太像了!他又派人去罗城查李巾咏的具体身份。
九公子坊解禁之后,那个叫虞蝶女子戴上围纱斗笠,准备离开雍城回荷城。
“姑娘留步!”
叫住她的是萧师梁长弓。
“姑娘可否告知,昨日你所跳之舞,是何人所创?”
他昨天见到的流云舞并非九妈当初所创的流云舞。如果是当初九妈速画下来的所要表达的是“悲”,那么昨日所表达的则是“怒”。箫声变调也是随舞而变。在梁长弓看来,昨日之作乃神契之作!
虞蝶冷冷回道:“所跳的每一个动作,均出自九妈之手。”
她话毕便离开了。徒留梁长弓一人伫立良久……
受伤的李巾咏回到无涧山院后,选择在秦居里静养。
“巾咏你好些了吗?”云傲学有空闲后回青龙园秦居看她。
他刚进门便看见巾咏提着个小篮子,询问道:“你要出门?去哪?”
她微笑:“去摘秘芒。”
云傲接过她手中篮子。“我陪你一起去吧。”
摘了满满一篮子秘芒的两人坐在树下一起吃起秘芒。
“为什么叫秘芒呢?名字怪怪的。”
云傲一边给巾咏剥秘芒一边随意问。
“苏师姐说,是几十年前秦老从一个神秘地方带回来的,当时不知道叫什么,就随便取名秘芒了。”但只有她知道,苍的院子里也有相同的芒果树。
“秘芒秘芒,迷茫迷茫。吃了秘芒会迷茫呢?还是吃了秘芒不迷茫?”
云傲说着迷茫的话,将手中剥好的秘芒递到巾咏手里。
但这迷茫的话,现在迷迷茫茫的巾咏却听在心里……
她接过云傲手中的秘芒,声音干涩地说道:“云傲你转过去,不许回头!”。
云傲不明所以,但还是背过身去。就像当初在半山居她要求他转身那样。
巾咏咬了一口手中的秘芒,酸的。和她现在的心里一样酸……
哭泣声慢慢从云傲身后传来……
“你怎么了?”
他疑惑蹙眉,但没有转回去,他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
“我认出他了……我没有说实话……我认出他了……”
声音很模糊,但云傲还是听得明白。
“你知道他是冀国奸细吗?”云傲善意引导。
“不知道……”
她的哭腔让云傲听得也很难过。
“你不是对他不了解吗?”
他还是希望她尽快走出来。
“但他……他是我,在九公子坊,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他还教我,点燃……夜明石……”
就仅是这两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就足以让你如此在乎吗?
云傲望着蔚蓝的天,看着那飘动的云,也开始有了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