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事令李宏掌教想明白了许多,可能是站在山巅太久了,早已忘记自己也是从山下走上山来的。
以为谁欺负了他雷峰观,雷峰观便一定要讨还回来,殊不知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水帘洞天的那些日子与现在的九州相比,还是太安逸了。
老道人这般想着,心中已开始思考是时候为雷峰观未来想想,该着手选择一位更适合现九州的宗门领袖了。
至少,千万不要像他一样,是一位能够做到真正以公道论人心的一宗执掌才是。
这一刻众人心中皆有所想,却不知一条直通竹院的山间小径,一位白衣小僧姗姗而来。
小僧不得艰难踏上了最后一道直通竹院的小径石阶,已能从竹院敞开的破陋大门看清院里的众人。
“师父!”
所有人都顺着那一声师父望向院门方向,唯独鬼物男子与寒鸦夫人眼中却唯有彼此。
“嗯?”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老僧竟有些无奈。明明告诫他的那些弟子不要跟随上山,他们却还是来了。
老僧不由佯装出严厉的模样朝小僧厉喝道:“不是不让你们跟来,怎么还是山上来了,不休、不眠还有不爱呢,没随你一起?”
小僧不得无辜的摇了摇头,连忙来到老僧身边将山下发生的那古怪情形吐露出来。
“弟子遵循师傅所说和师兄们在一起,只是一道源自喜鸦山上的佛音,不知为何在弟子心间久久敞亮,牵引弟子来到此地。”
不得忐忑的抬眼看了下师父,遂低头轻喃道:“为了不让师兄们受到师父责罚,弟子是偷瞒着诸位师兄上山的……”
说到这里,白衣小僧怯懦懦的闭起了眼,生怕受到老僧的责骂。
看在老僧眼里,却只是轻叹了口气,回答道:“好吧,等我回头再来收拾你这臭小子,只是你所说的佛音……”
随着老僧心疑的皱起了眉头,突然,整个喜鸦山头却突兀响起了一道悠扬佛声。
“阿弥陀佛,打扰诸位。是亡僧将他唤来这里的。”
久无动静的那座金身神像突然口吐人言,位于神像的白面,那尊慈眉白玉佛像竟睁开了双眼一览众生。
“诸位有礼了。”
佛像再次出言,先是以歉意的眼神直视向鬼物男子投来的惊疑视线,良久它这才又平静说道。
“没想到数千年后还能再次与施主相见,足以说明施主也是一个与佛有缘之人。”
不过还没等鬼物男子开口,如同显灵一样的白面佛像又接着感慨道。
“亡僧当日留下这枚舍利,原本也是怕数年之后山上那些戾气经久不散,久而会诞生邪秽为祸一方。不曾想施主非但与我佛有缘,还将舍利炼成了自己本命物,真是可喜可贺,只是……”
白玉佛像随即又流露出一抹拟人的歉意色。
“只是余僧当时并未想到会有这般结果,早知如此,也就不设下那道多余的禁制……”
怕众人不解,佛像扫视了一圈众人又笑着解释道:“数千年前那场大战,虽是人族与妖族胜了,却无胜败可言。当日一战,除了早早进入洞天福地的人族与妖族,九州再无活物。而魔,也随之灭迹。”
讲到这里佛像一阵叹息,“可亡僧始终担心,担心那天魔终究是否会有死灰复燃的一天。故而就在自己所留下的这颗舍利设下了一道禁制,若未来有幸能遇我佛光寺后人,便能显现舍利里留有的一缕亡僧残魂,希望能对后世有所帮助。”
说完它看向了鬼物男子,好似在说之所以施主你失去了金身神像的控制,却与那老僧无关的意思。
而随着白面佛像一语,喜鸦山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佛像竟是数千年前那场人魔大战残留的一缕高僧神魂?
不同于其他人的吃惊,老僧却更关心佛像所提的那域外天魔,于是乎小心提问道:“那敢问前辈,千年前被我人族剑仙前辈降伏的魔头真会死灰复燃吗?”
只见原本还宝相庄严的佛像,却突然低沉着佛头自喃了一句。
“古之天魔,神乎其神,近乎不死。人心不灭,一念重生……”
他抬眸向老僧迎视去,“如今人心犹在,你说那天魔又会不会再次醒来呢?”
此番询问不仅仅是在问老僧,同时也是问天问它自己。
白玉佛像随后收回飘渺思绪,目光再次落向鬼物男子,“若是施主今日没有将舍利与神像相融,触发亡僧所设禁制最多也只会舍利离体,落得修为大跌的下场。”
“可一旦与神像合一,受亡僧那道禁制影响强制与施主体内剥离,哪怕亡僧此刻就在这里,仅凭这一缕残魂却对施主仍是回天乏术……”
佛像一语,在场众人唯有鬼物男子与他妻子寒鸦夫人才会明白。
看着夫人投来的忧心眸光,李渊牵起了妻子的秀手遂摇了摇头,神色更多的还是一丝释然。
如今有这位千年前的佛光寺高僧出面解释,终于是还了老僧的清白,这样一来也不至于临了还错怪了他人。
尤其在得知自己夫人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没了所爱之人,哪怕这高僧对他说自己还有转机,那又有何意义?
这般想着,李渊平静的向那尊佛像回答道:“没有前辈的舍利,晚辈也活不了数千年的岁月,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我李源虽有遗憾却仍感到释怀,所以不必介意。
佛像听后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落向寒鸦夫人佯作发怒,“还有你,小寒鸦。你可好大的胆子,竟连我佛门舍利都敢叼入嘴中?”
只是此言从佛像嘴中说出却看不出一丝恼怒的模样,那名高僧的神魂也确实如此,遂正了正神色接着向寒鸦夫人看去。
“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若不是我那仅剩神魂没有感受到一丝恶意,你那好不容易修成的人形怕是维持不下去了。”
这么说完,还不等寒鸦夫人想说些什么,耳中又传来了那缕神魂的话声。
“知不知道自己已有孕身?”
这句话令一旁的鬼物男子不由身子一震,他怀中的女子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寒鸦夫人犹豫中向自己夫君看去,遂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李渊只感到一阵晴天霹雳,或者说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妻子已有孕身的事情。
“鸦儿,为何你有孕身却从未对我说过……”
寒鸦夫人听后顿显伤感,可是她怕夫君误会,只好忍痛回答道:“夫君,鸦儿……鸦儿也是今日才确定的……”
随即她眸光冰寒的瞪视着远处早已恢复了一丝生气的青衫老道。
“就在妾身妖丹重创之时。”整个咬牙切齿说不出的恨意,难怪刚才一定要夫君杀了洞光真人。
佛像内的神魂听后点了点头,又再次向寒鸦夫人发问。
“你就不奇怪为何受了那道人一剑却到现在仍还无事?”
充当容器的白玉佛像目露慈眉的自问自答道。
“因为是你那还没有出世的小寒鸦救了你一命啊!”
“什么?是我……”
没有理会寒鸦夫人的欲言又止,神魂古怪的看了鬼物夫妻一眼,将二人瞅的有些心虚。
“说来也怪。”
神魂打趣道。
“没想到你们一鬼一妖还能诞下生灵,可谓是世间罕见甚至可以说绝无仅有。”
“只不过,这孩子就算没有那道人一剑,注定也生不下来,此胎在你怀里其实已孕有千年……”
抽空看了一眼寒鸦夫人的表情,白玉佛像紧接着道。
“为何你夫君早早就是元婴修士,而你却始终停留在金丹境界?便是你腹中胎儿分了你体内大部分的养分。”
佛像最终停下,双眸空洞的注视着寒鸦夫人,后者却内心不止一次的揪拧在一起,惨白着脸问道。
“说那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我腹中胎儿还有救?”
这是她千年以来最大的心愿,每日里无时无刻都在幻想的事情。
寒鸦夫人的脸上突然重焕起一抹光彩,整个就像回光返照一样,直看的李渊心如刀绞。
而佛像内的神魂却轻点了点头,没有卖关子的直接回答道。
“亡僧不仅可以助你保下胎儿,也可救你一命。只是两者只能选其一,不知你又如何选择?”
寒鸦夫人的眸光肉眼可见的泛着明亮,忙抢过话道:“请大师一定保我胎儿!!”眼神说不出的恳切。
而李渊听后,原本跟着灼热的目光忽然心下一沉,当他再次向自己妻子看去,怀中的人儿也同样神色复杂的正向他张望。
传来寒鸦夫人的话声,“若是鸦儿千年前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定会同样做出这般决定。”
随后她的眸光落在身前男子的面庞,满眼说不出的歉疚,而李渊却不忍心如此,仿佛早就猜到一样柔声向妻子安慰道。
“多好,我和鸦儿终于有自己的小鸦儿了……”
“夫君……”
两人眉目传情了一阵,竹院里不多时又响起一阵念佛声。
“阿弥陀佛。”
佛光寺老僧师徒以及那尊显灵的金身佛像都感慨的闭上了眼帘。
尤其白面佛像,见寒鸦夫人心意已决,这才向众人解释道了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他不想两者都一起保下。
原来寒鸦夫人肚中的妖胎,因为是鬼物与妖类所生,还未出世就被称为天地奇胎,为天道所不容。
故而在其体内孕育千年也无法成型,只在宿主体内形成一张薄如蝉翼的胎膜。若不是洞光真人一剑戳破此膜,寒鸦夫人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已有身孕。
不过佛像内的神魂有一点未提,因为寒鸦夫人的胎膜已破,泄露了那一口先天之气,就算最终能成功凝结成蛋,当蛋身孵化的那一刻也注定有所瑕疵。
至于为什么二者只能保一,便是因为此胎需要以寒鸦夫人的妖丹做壳,而妖兽一旦没了妖丹也就与死无异。
反之,此胎在寒鸦夫人体内吸收了千年养分,那是世间罕有,无需炼化就能大补的纯粹灵气。
若是寒鸦夫人能铁下心来做那有违人伦之事,必然能因此胎精纯灵气进一步提升修为来到天君之境。
如此一来丹田与妖丹的损伤,便会受到境界提升的影响依靠胎盘的磅礴灵气完全修复,也算是一种得天独厚的福缘吧。
不过寒鸦夫人听后很是反感,直摇头否决了这种做法,一心一意想要诞下这腹中的胎儿。
于是她坚定的向白面佛像恳求道:“大师你就直接保我腹中孩儿吧。”
“两位都想好了?”
神魂之外的白玉佛像,脸上流露着它那一成不变的慈善笑容。
鬼物男子遂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手拉着手相互扶持的走向了神魂所在的金身神像。
“阿弥陀佛。”
在得到了确切回答后,佛像突然闭上了双目念了声佛。
佛音涌动,霞光四起。
当它再次睁眼,两道精光从佛像双眼射出,直奔寒鸦夫人的丹田所在。施展大神通将美妇人破裂的胎盘,用一种玄妙手法置入了同样布满蛛网裂痕的那颗妖丹之中。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也就只有寒鸦夫人最为清楚。
没了胎盘内的精纯灵气帮自己分担,抵抗体内那残余的剑气。
那种钻心之苦伴随着阵阵绞痛,疼的本就体力不支的妙曼女子一阵摇曳险些跌倒。
不是李渊一直在旁守护,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了夫人,真不知自己妻子倒下后,还是否有体力能够继续支撑下去。
经过一番苦工。
白玉佛像体表流转的金光都暗淡了七分,只有一丝流光还在周身闪烁,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好在终于是将寒鸦夫人体内的妖丹从本人气海里剥离出来,这一举动就好像从妇人身体里硬生生扯下一块肉,直疼的美妇人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呃啊!!”
只听的在旁回避的两位少年,溪曼瑶与唐结斐二人揪心不止,面庞惨淡如寒霜。
天知道他们的鸦儿姐姐此时遭受了多大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