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雨,不去避避?”
忽然出现的油纸伞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珠。
卫嬿婉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就见进忠举着伞,站在她面前。
深蓝色的蟒袍被淋湿了好大一块儿,黑暗中,她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态。
不过进忠的单独到来,依旧让她心里一定,隐约有了一丝猜测。
“丽心姑娘没说,奴婢不敢离开。”
她怯生生道,看向进忠的眼里却偷偷带上了一丝打量。
她在猜进忠莫不就是宁妃的人。
可他已经是皇帝跟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养心殿里,除了李玉之外,就是进忠了。
他又有什么必要跟随宁妃呢?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进忠一眼,生怕他从自己的目光中察觉到什么异样。
进忠也发现了她的回避,心里闪过无数念头,表面上依旧挂着笑。
“你叫什么名字啊?这启祥宫的人,咱家也认识不少,倒是没有见过你,可是新来的?”
“奴婢……奴婢原名嬿婉,本是四执库的宫女,后被嬷嬷调到了大阿哥那里,结果也不是怎么的,就被纯妃娘娘调去了花房,然后……”听到进忠问她来历,卫嬿婉眼睛一亮,连忙将自己如何进的启祥宫一一道来,“如今已被嘉妃娘娘改名樱儿,是这启祥宫里最卑贱的宫女。”
进忠闻言,心里有底了。
“原来如此,只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儿,没在了启祥宫里。”
说着,他冲卫嬿婉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卫嬿婉眼睛亮晶晶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做不出拒绝的样子了,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但是这些碎片……”
“不急,我回头让人过来收拾便是。”
进忠慢条斯理道,举着的伞也往她那边挪了挪。
两人之间刚好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他这一动,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落在了伞外。
大雨哗啦哗啦下着,不过是瞬间,便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进忠却是完全不在意,只看着卫嬿婉,低声笑道:
“我看那丽心也不是第一回欺负你了吧?卑贱不卑贱的,得看是谁,自从王钦作孽,这宫里就止了宫女和太监的婚配,可是暗地里,哪个宫女和太监不互相找个慰藉,不然这深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
他看向卫嬿婉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距离,进忠也没有丝毫靠近她的动作,但是依旧让卫嬿婉心里一惊。
他难得……并不是宁妃娘娘安排的人?
卫嬿婉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也是这一顿,让进忠误会成了她对自己的嫌弃。
果然……
他心底一沉,又一次肯定了作为太监,他就没有资格获得任何人的青睐。
你看,就连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小宫女都会嫌弃他。
进忠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了季瑶的笑脸,仿佛在说‘那又如何?本宫做事,难道还要考虑他人的想法不成?进忠公公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
进忠缓缓地垂下眸,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想象中的季瑶,但那眼里的温柔却无人看到。
罢了,罢了。
人家都做到了那个程度,他认栽便是,不过……
想到季瑶目前所面临的困境,在这宫里,无子终究是不行的啊。
进忠看着卫嬿婉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我师傅李玉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是娴妃娘娘,你这张脸,敢不敢随公公我赌一把?若是我帮你把事情办成了,你便在万岁爷跟前,做我向上爬的梯子,若是不成,那就算我眼拙,咱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当做不认识彼此便是,你看……如何?”
他这完全是给自己送好处啊!
原本卫嬿婉还有些怀疑,如今听了这话,那是瞬间便肯定了进忠的立场,‘啪唧’一下,跪在了地上。
“进忠公公,求您疼我,让我赌一把吧!”
…………
次日,承乾宫里。
季瑶听到了事成的消息,提着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你说两人一同回去的?”
进忠还帮她打伞?
怎么?启祥宫里就一把伞了?多一个也匀不出来?
季瑶将笔放下,看向来传话的画扇。
“小路子可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画扇歪了歪头,有些不明所以,“大雨天的,小路子又离着远,没能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进忠公公大半个身子都落在了外面,后来樱儿还冲他跪了下来,两人说了一路的话,直到樱儿和小路子碰面时,脸上还带着笑呢,一看就是商量好了对策。”
季瑶沉默,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是吗……他俩倒是投缘,就是不知这是为本宫准备的礼物,还是为他自己准备的梯子了。”
虽然对于这个结果,她早就已经猜到了。
而且卫嬿婉也是她亲手推到进忠面前,让他‘帮’她将卫嬿婉扶上位,这样哪怕是皇帝察觉到不对劲,派人探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来。
至于卫嬿婉在进忠的心里到底是礼物还是梯子……
反正季瑶的前期布局,都足够将卫嬿婉收为己用了,所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
可是当一切按照她所设想的进行时,季瑶又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可能是因为太顺利了?
画屏倒是看得清楚,知道季瑶是因何不悦。
“主子,昨日雨大,进忠公公淋了雨,也不知身体撑不撑得住,若是不慎染上了风寒,进忠公公常在御前伺候,这病气沾染上龙体可不是小事,可要奴婢去找人问问?”
她在话中特意点出了进忠公公淋雨的事,显然,两人虽然同撑一把伞,但距离并不近,不然进忠也不至于浑身都淋湿了。
与此同时又提出了他染病的可能,彻底浇灭了季瑶心底的火苗。
“你去趟太医院,就说本宫关心嘉妃肚子里的皇子,特来问询,顺便探探今日有没有御前的人前去开药。”
至于他如果真的病了,是正大光明的送药,还是偷偷摸摸的送药,季瑶没有说,画屏也没有多问,只是福了福身,应下了她的吩咐。
“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她缓步离开的背影,季瑶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画扇,你带人跑一趟启祥宫,就说本宫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大事,宫里,皇后娘娘又正值要紧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疏漏,嘉妃是宫里的老人了,本身又孕育过皇嗣,本宫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或是启祥宫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她尽管提出,本宫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她安排。”
“是。”
吩咐完画扇,季瑶又看向了菱香。
菱香见此,连忙放下手中的册子,躬身等着季瑶说话,便见她轻轻地敲了两下账本,冲她淡声道:
“将这些收拾收拾,咱们去一趟长春宫。”
“娘娘,皇后娘娘不是说,这些东西,您自己看着办就行,不用找她商量了吗?怎么还……”
“你又怎知她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对于富察琅嬅的话,季瑶根本就不带信的。
毕竟如果富察琅嬅真的是视权利为粪土的人,那如今的宫权也不可能在她手里。
“走吧,这个时辰,和敬公主应该也在长春宫,正好省得她往承乾宫跑了。”季瑶低喃,眉目间带着几分阴霾,“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啊,能少来,还是少来的好。”
“主子?”
对于她的话,菱香没有听清,但是却也看出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由唤道。
“无事。”
季瑶摆摆手,率先走出了书房。
见此,菱香便没再多问,只是跟在她身后,和她一同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