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鸣:“多谢掌柜。”
雪娘颔首,随后走了。
这顶楼跟下面不一样,六楼跟楼下五楼没有上下连接的楼梯,方才徐凤鸣他们上来时都是走的阁内的暗道。
而且面朝阁内那一面,全部都用琉璃瓦封闭起来了,外面中央挂着一盏硕大的七彩琉璃灯。
这盏灯的灯光被四面的琉璃瓦折射到了阁内的高台上,也就是将离跳舞的高台。
因为光线的原因,站在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上面,普通人只以为到了五楼就已经封顶了,没人知道长春阁的顶楼别有一番天地。
雪娘前脚走,赵宁后脚就推门进来了。
他也不说话,一进来就抱着徐凤鸣不放。
接下来两日,二人闲来无事,在浔阳城里好生逛了逛。
不得不说浔阳确实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其繁荣程度不亚于西川。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桃树,只是现在花期已过,枝头上满是茂密的绿叶,不过能想象得出来每年桃花烂漫时,这浔阳城该是怎样的风景。
这几日宋扶不知道在忙什么,也没管他们,徐凤鸣跟赵宁更是自从那一晚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宋扶那晚只看过姜黎的信,对姜黎却只字不提。他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宋扶大约是对赵宁有所提防,这才没找他,也没跟他提起过姜黎。
过了五六日,宋扶终于找他们了。
这日来的是将离姑娘,仍旧将他们带去了船屋。
只是这次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以及一个年轻男人。
“这便是我说的朋友了。”宋扶率先介绍道:“此次营救计划,需得要他们帮忙。”
此话一出,徐凤鸣二人当即明白这女子便是那位宋王后了。
那女人带着帷帽,看不清楚面容,她微微一欠身,帷帽上的纱帘轻微晃动着,隐约能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唇。
“此次营救计划,”女人声音温柔,语气谦卑、从容:“便有劳二位先生了,我替王子冕、以及楚国上下成千上万的百姓,谢过二位公子了。”
“姑娘客气了,”徐凤鸣叫的是姑娘,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后:“我们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楚国,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这仗一旦打起来,不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的老百姓又要颠沛流离,我们自己也会被无情的战火裹挟着往前推。”
那中年男人和年轻男子则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恭敬地跪在地上朝徐凤鸣跟赵宁行了一个大礼。
宋扶解释道:“这位是王子冕的娘舅,王跃,王大人。”
王跃:“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王大人请起。”徐凤鸣上前去搀扶二人。
几人坐定,宋王后摸出一张地图来:“这是王宫的地形图。”
她指着上面标记好的图标:“王子冕被囚禁在这里。”
那是距离王宫正殿很远的偏殿了。
浔阳因为有一条大河,所以整个浔阳城都是按照太极两仪的形式建造的,浔阳城的方位布置,则是以五行八卦为基础演变而来的。
王宫跟浔阳军营,则分别处在两仪图的阴阳交界点上,阴阳交替,相辅相成。
宋王后:“偏殿有重兵把守,每一刻钟会有士兵巡视一次。”
宋王后说:“恕我冒昧,我并没有怀疑两位公子能力的意思。只是……机会只有一次,此次计划需得万无一失,而且还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一旦功亏一篑,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徐凤鸣越听越奇怪,按理说这姜冕只是反对姜懋出兵强占洛阳,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啊?
何况,姜懋才是君王,倘若他执意要出兵,谁能拦得住?
他怎么也犯不着……将姜冕软禁起来,还要如此大费周折派重兵把守,那姜冕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又不会跑。
徐凤鸣看了宋王后标注出来的地图,士兵竟然将偏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但如此,每一刻钟便会有士兵巡视,而且每次都要打开囚禁姜冕的殿门确定姜冕是否在里面。
而且,只是姜冕的殿外,就围了好几十个士兵。
这哪里是囚禁儿子,怕是死刑犯都没这待遇。
姜懋在防什么?
难道他猜到了有人会来救姜冕,蛊惑姜冕逼宫?
他虽然生性多疑,不相信自己儿子,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对每个王子都寄予厚望,想将王位传给他们的意思。导致各个王子之间互相猜忌争斗,故此来稳定自己的王位,也没必要这样对待王子冕啊?
难道……
这是一个局?
是有人故意想借姜懋的手除掉姜冕?
“姑娘,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通,”徐凤鸣说:“这王子冕只是反对楚王出兵而已,并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他为什么会大动肝火险些杀了公子冕?而且,你看这士兵把守的数量,这哪里是囚禁,怕是死刑犯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宋王后:“……公子,实不相瞒,不止是王子冕反对出兵,而是楚国上下所有人都反对,所以……君上才会如此过激……”
“我想,那日朝堂上,群臣反对的态度很是激烈,让他有了危机感。”赵宁说:“他这是看自己儿子深得人心,威望和号召力已经隐隐有赶超自己的趋势,开始害怕了。”
宋王后跟王跃没有接话,显然是默认了赵宁的话。
这就能说通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姜懋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一旦涉及到王位,那就不一定了。
归根结底是姜懋实在平庸无能,所以才会这么害怕。
跟他胞弟姜勤比起来,他简直不及万分之一。
只不过姜勤是个哥控,一生也只热衷于行军打仗,对庙堂上那玩弄人心的制衡之术实在是不感兴趣,姜懋这才放心地让姜勤掌管军队,做了这个上将军。
说是放心,但其实姜懋也并没有对自己的弟弟完全不设防。
他这些年在慢慢地架空姜勤的权力。现在那朝廷新贵,虎贲将军谢佑便分了一半军权,以及那掌管军政的大司马张绍纶都是姜懋一手提拔起来跟姜勤分庭抗礼的。
不得不说,姜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文,比不过自己儿子,武,敌不过自己弟弟。
但他善于洞察人心,朝堂上的制衡之术他得心应手,这也就是他继位多年来,楚国还是国富民强的原因。
他手底下有一帮才华出众、有经天纬地之大才的大臣。他只需要平衡好这些大臣的关系,不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独大,又能让他们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华就可以了。
只是他把这一招也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导致自己的儿子兄弟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争斗。
赵宁:“我有一个问题。”
王跃:“公子请说。”
“你们有多大的把握能说服姜冕逼宫?若是姜冕执意不听你们该当如何?这是一,”赵宁说:“二,若是姜冕同意逼宫,他又有多大的把握能够说服姜勤?姜勤,还有你们说的那个虎贲将军谢佑,他掌管整个浔阳的城防布置。
这两个人之间,我们最少要得到其中一人的支持,这次谋划才有可能成功。
还有,若是不成功,你们又该如何?”
王跃跟宋王后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宋王后道:“公子放心,此事事关楚国的存亡,我等一定会尽量说服王子殿下,我相信王子冕自有一番考量。
若是失败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送三位出城,不让宋先生跟二位公子卷入其中。”
赵宁:“最后一个问题,人救出来后,带到哪里去?”
“带来长春阁,”一直没说话的宋扶开口道:“我能保证王子冕的安全。”
赵宁点头:“我没问题了。”
徐凤鸣也没问题了,接下的计划,得等到救出姜冕后再做打算。
宋扶:“我也没有。”
宋王后跟王跃对视一眼,王跃道:“我们也没有了,接下来就要看公子什么时候行动了。”
赵宁神色自若,嘴唇翕张,想也不想道:“今晚。”
宋王后:“今晚?”
王跃:“今晚?”
两人异口同声道。
就连徐凤鸣都震惊了,赵宁竟然连个计划都没有,今晚就要行动。
只有宋扶面色如常地坐着喝茶。
“难道还要挑日子吗?”赵宁说:“不管什么时候,别院的把守都不会稀疏,什么时候去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
“公子说的是……”王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赵宁:“我还需要一件东西,最好能让姜冕看到就会跟我走的东西。还有,带走姜冕,别院里就没人了,还得要一个跟姜冕体型差不多的人去假扮姜冕。起码,要让他拖个一时半会儿,这样才不会失了先机。”
“公子放心,”王跃指着那位年轻人说:“这位是我的小儿子,他的身量体型跟王子冕相差无几。至于面貌,公子放心,我们会些易容之术,会尽量让他易容成王子冕的相貌。 ”
王跃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环来递给赵宁:“此玉环原是我长姐身前佩戴之物,公子将此物给子冕,他看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宁接过那玉环看了看:“话说在前头,倘若他不配合的话,我就要将他打晕了带出来,有问题吗?”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何况两人都知道那姜冕的性情,并没有表示反对。
赵宁点头,便不说话了。
众人这才散了,仍然是分了好几批走的。
先是徐凤鸣、赵宁跟将离三人先下船。
两人回房间时,郑琰无聊得在拨琴弦玩。
那琴被他拨得一惊一乍的,半点调子都没有,听得人牙根发酸、头皮发麻。
“好人,”徐凤鸣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劳烦您行行好,不要再弹了。”
郑琰停了手:“很难听吗?”
“不难听,”徐凤鸣一脸的诚恳:“只是听得人伤心越绝、肝肠寸断。”
郑琰:“……”
郑琰:“公子和殿下这是去哪幽会了?还不带我去。”
徐凤鸣:“别着急,晚上有好玩的带你去。”
郑琰在徐凤鸣跟赵宁脸上来回扫了一遍:“这次又要找谁?”
“这次不找人,”徐凤鸣说:“人已经找到了,只是要请你帮我将人带出来就可以了。”
郑琰:“这么简单?”
“那是当然,”徐凤鸣从怀里抽出一张图纸来铺在案几上,示意郑琰看。
郑琰凑过来看徐凤鸣的图纸:“这是什么?”
“王宫。”徐凤鸣不假思索道。
郑琰:“你想让我去把那姜冕带出来?”
“不止你一个人去,你跟殿下一起去,”徐凤鸣抬起头看着郑琰,笑得可温柔了,不答反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简单,”郑琰指着一个圈起来的类似于院子的图案:“就是这里?”
徐凤鸣点头,郑琰指着那院子内外做的标记:“这是什么?”
徐凤鸣:“看守姜冕的士兵。”
郑琰看着那画了好几层的图标:“这么多人?!”
“也不多,”徐凤鸣道:“不过是三五千名训练有素的禁军罢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一兵一卒将姜冕带出来的。”
“……”郑琰侧头看着徐凤鸣:“可以不去吗?”
徐凤鸣挑挑眉:“你说呢?”
郑琰:“……”
徐凤鸣:“换个思路想,若是能成功将姜冕救出来,倘若日后姜冕事成,那么天底下又免去了一场战争。我相信天下人尽管不知道你的名讳,但他们深受你的恩惠,一定也会感谢你的,那你就是大英雄了。”
郑琰嘶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挺威风的。”
“那当然,”徐凤鸣说:“到时候你就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了,而是闻名天下的大英雄。”
郑琰笑了起来,徐凤鸣问:“去吗?”
郑琰重重一点头:“去!”
赵宁:“……”
“公子,”雪娘的声音在外响起。
赵宁走过去开门,侧身将雪娘迎了进来。
雪娘捧着一个托盘进了屋,里面放了两件夜行衣,还有些特制的暗器。
“这是东家给公子准备的,”雪娘将那东西搁在了案几上:“下面还有特制的迷药以备不时之需,暗器上面也已经淬过特殊的毒药了。”
“多谢掌柜的。”徐凤鸣客气道。
雪娘:“公子不必客气,这都是东家吩咐的,公子若是没什么吩咐,那我便先告退了。”
徐凤鸣点头:“有劳了。”
雪娘颔首,退了出去。
夜半时分,乌云蔽月。
赵宁跟郑琰换了夜行衣准备出门,临走前,徐凤鸣道:“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姜冕提前暴露,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
赵宁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赵宁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他虽时常穿着黑衣,然而做刺客打扮时却别有一番韵味。
郑琰已经打开了临江的窗户,赵宁点了点头,正欲往外走,徐凤鸣说:“注意安全。”
赵宁脚步一顿,三两步走回来扯下蒙面巾,在徐凤鸣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赵宁重新戴起蒙面巾,跟郑琰悄无声息地跃出了窗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徐凤鸣追出去看,已经不见了他二人的身影。
他本来想一起去的,但他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自保尚且不足,去了只会添乱,这才强忍着自己没开口。
只是赵宁一走,他就开始担心了。
尽管他跟郑琰武艺高强,可要在一群训练有素的禁军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一个大活人混进去将姜冕换出来,还要不惊动一兵一卒将姜冕带出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公子,”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来的还是雪娘。
徐凤鸣走到门边打开门,雪娘道:“东家有请。”
徐凤鸣点了点头,跟着雪娘走了。两人穿过走廊,徐凤鸣往外看了一眼,能通过琉璃瓦看见将离正在楼下的高台上跳舞,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乐声。
雪娘带着徐凤鸣走到长春阁另一方的房间面前,微微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徐凤鸣敲了敲门,房间里传来宋扶的声音:“进来。”
徐凤鸣推开门,宋扶正端坐在案几旁。案几上摆了一套茶具和几碟点心,案几上的一个小炉子上,一个水壶冒着蒸腾的水蒸气。
他进了屋,关上门,宋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
徐凤鸣点头,走过去坐在宋扶对面。
“殿下呢?”宋扶问。
“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徐凤鸣垂眸看着面前蒸腾的热气,说:“那药是沧海阁主配的,只有阁主才能解,他现在跟先生出海去找阁主解毒了。”
宋扶没说话,他何等聪明,岂能听不懂这话的言外之意?
出海?
谁知道那沧海阁主带着门人去了哪里?
谁知道到哪里能找到他的踪迹?
姜黎这一去,只怕是再也不回来了。
以前没找到姜黎的尸体的时候,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姜黎死了,一直抱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不曾想如今骤然得知了姜黎的消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尽管早有准备,但猛然间听到姜黎的毒可能无解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茫。
这几年来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将长春阁开起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光复大晋王朝。
但似乎……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师兄?”徐凤鸣喊了宋扶一声:“你还好吗?”
宋扶微微一愣,随即立即恢复了正常,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