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不愿善罢甘休的章炳之又借着空行的名头,在一炷香之后求见了太后。
太后虽说软弱,却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他要见自己的原因。
“阁老是为了那个人的事情来的吧?”
章炳之告了个是,问太后:“娘娘当真觉得这个怀月,不是楚淮序?”
“哀家以为他不是。”提及这个,太后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她低声咳了几下,“但是……他跟那人实在太相像,哀家不敢确认……”
毒素堆积在体内,伤了她的根骨,她是真觉得累,因此刚才原本并不打算见章炳之。
但思忖了许久,心里的疑惑终归难消,才最终允了章炳之进来。
章炳之给她递了一碗茶:“那娘娘可否想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太后指尖颤了颤,茶碗险些端不住,章炳之握住她胳膊,眯了眯眼,缓声道:
“老臣知道娘娘仁慈,不愿错杀无辜,但这个妖人想要谋害陛下和娘娘是事实,那几个施了毒咒的纸人是我等亲眼所见。”
“娘娘您仔细想想,若那个怀月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倌,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那样歹毒的事情。”
“故而臣以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楚淮序,他的身份必定是有问题的,其心必异。”
“一个人有了异心,就该斩草除根,免得后患无穷,娘娘以为呢?况且老臣还是认为这个所谓的怀月就是楚淮序。”
“当年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侥幸活了下来,换了个身份,来寻仇。娘娘,不可不防呐……”
这番猜测将太后吓得不轻,无措地看向章炳之:“哀家……哀家不知道……”
章炳之对他们这位太后娘娘十分了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娘娘,咱们走到今天这步,花了多少心思、死了多少人,这个怀月实在是留不得啊。”
“娘娘,大是大非上,千万别心慈手软……”
太后仍有所犹豫:“可是宋指挥使那边……”
“宋大人那是被妖人迷惑了,娘娘若是杀了那个妖人,也是为了宋大人好。”
“阿弥陀佛,章大人说的对,”空行也适时出声,“妖人诡计多端,手段了得,但只要将其杀了,他的妖术就会失去效力,无论是娘娘还是宋大人,都会好起来。”
太后原先还有些犹疑不决,现下听空行大师也这样说,当即有些意动:“大师说的可是真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太后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如此甚好,那就依阁老所言……”
然而就在这时,太后只觉得喉中一股腥甜,紧接着一口黑血就呕了出来!
“娘娘——”
·
安排好一切,宋听思来想去,还是想见一见淮序,之前那一巴掌始终叫他如鲠在喉,放心不下。无论如何,他得看一眼人。
有小沙弥来敲门:“大人,太后娘娘呕血了,急召大人过去。”
太后如今对谁都存着戒心,最信任的人成了白马寺的这群和尚,连门口伺候的人也换成了寺里的小沙弥。
宋听跟着小和尚过去的时候,太后的厢房内已经乱做了一团,几个宫女进进出出,人人手里都端着铜盆,进去时盆里是清水,出来时染成了血水。
章崇意和贺北战战兢兢地围在太后身旁。
后者眼尖地注意到宋听:“都让一让,宋指挥使来了!”他见了宋听就跟见了再生父母似的,“指挥使大人,娘娘突然呕血不断,似乎是毒气侵入了肺腑。”
太后的唇色已经呈现出很重的深紫色,整个人意识不清,只不断地有血呕出来,春信和另一个宫女不间断地用帕子给她擦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宋听面色凝重:“那些个纸扎小人不是已经焚毁了吗?”
那个所谓的空行大师还做了场法事驱邪,结果太后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
“看来空行大师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他讥讽道。
章炳之神色不大好看,木着脸站在一旁:“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人还是赶紧看看娘娘吧。”
宋听冷冷地掀了掀唇角,挥开围在床边的众人:“两位太医留下,其余人都滚出去!”
给太后运功逼毒是宋听每日要做的事情,两位太医也总是候在一旁协助。这次原本也应当如此,可宋听却只面无表情地立在太后的床榻边,久久没有动作。
两位太医摸不准他的意思,偷偷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又都摇了摇头,皆是不敢说话。
而宋听实际上是在权衡利弊。太后此刻正无知无觉地躺在他面前,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对方。
杀了对方,把淮序带出去。更甚者,可以把小皇帝一道杀了。
但是之后呢,等待他和淮序的便是背负千古的骂名,便是端王府将谋逆的罪名彻底坐实了。
他自己如何都无所谓,可淮序却是清清白白的,他不该背负那些莫须有的骂名,不该受流言蜚语的骂名。
他应该光明正大地走到台前来,以端王府小世子的身份。
还有老王爷和埋骨边疆的十万玄北军。他们都是大衍的英雄,不该在为了大衍的百姓战死之后还要受到唾弃和谩骂。
那是他答应过老王爷的,他发过毒誓,不能对不起老王爷的嘱托。所以他必须在保住淮序的同时还端王府一个清白,要替十万英魂洗刷冤屈。
——太后还不能死。
——事情尚未到最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大人……指挥使大人?”章崇小心翼翼地出声,“大人,太后娘娘情况危急,容不得耽搁,您看——”
宋听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情绪:“本座知道了。”
………
“咳咳咳……咳咳……”一个时辰之后,太后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宋听将人扶着躺下来,“娘娘当心。”
胳膊便被女人牢牢握住,女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神色哀戚:
“还得是宋卿,哀家这条命是宋卿救的,宋卿已经救过哀家许多次了。”
章崇和贺北跪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直到宋听挥袖赶人:“都先下去!”
才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