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和崔德霖坐在燕市第二高中的大会议室里,两侧坐着校长和副校长。会议室的装饰和面孔都是新的,但这个屋子对程长婧来说很熟悉。
高一的时候,程长婧翘掉了最后几节课,和郭书禹一起步行去了小卖部,这个男孩是她从小学起,就一直暗恋着的。
她还没走出校园,就被一位体育老师抓了个现行。
程长婧的父母知道了很生气,她在学校也被停课了三天。
高二的时候,她在休息室被抓到和一个男孩亲热;几个月后,她在外教课上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辩赛”。
但是想到高三,就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而且在遇到姜辞以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保持冷静的外表。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案子上,她和崔德霖要见的学生们到了。
“好了,同学们,”校长温柔的声音和悠闲的态度就是为这种场合准备的,“你们已经和崔警官谈过了,但这位是警局的程警官,她有一些关于林茉莉和孙瑜的问题需要再核实一下。”
四个女孩并排坐在程长婧对面。
尽管长相身材和发型各不相同,但是她们看起来都很相似:校服外套随意摊开着,翘着整齐划一的二郎腿,眼神都是一样的桀骜不驯,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警察,估计她们还会抖抖腿,像是展示着脚上款式一样的最新款雪地靴。
一个身材高挑、苗条的女孩,有着柔顺的黑发,她放下腿,看着程长婧,她很自信,并且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程长婧看了看她的名单,说:“你是杨红同学?”
女孩点了点头,回答:“我妈妈和你是高中同学。”
“哦,真的吗?她叫什么名字?”
尽管程长婧需要和这些女孩建立联系,但深入挖掘她的高中过往是一个危险的斜坡。
最后的一年只有痛苦和悲伤。
“孟琪,你们应该是同一年毕业的。”
孟琪是那种典型的受欢迎的女孩,深受所有老师的喜爱,但因为她的霸凌行为,大多数学生都很讨厌她。
那现在从杨红身上散发出来的相似的自信,就完全说得通了。
杨红把头发甩到肩后,说:“我妈说,你回到这里一定很不容易。”
“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你们一定都被孙瑜和林茉莉的死吓到了。”
“当然,”杨红说,“我到现在还没缓过神,不过并不觉得惊讶。”
她左边的短发女孩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说:“杨红,别这么说。”
“为什么?”
程长婧看了看她的名单:浅色头发女孩的名字是郭珍,她旁边的女孩是王雨薇,最后那个短发的黑发女孩是安妮。
“林茉莉征途惹麻烦,”杨红强硬的外表有崩溃的迹象,“我们警告过孙瑜,但她不听。”
“林茉莉因为羽毛球队的几个女孩散布关于她的谣言,就打了她们,结果被踢出了球队。”郭珍补充道。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杨红说,“我听说,她是因为勾引教练才被开除的。”
安妮翻了个白眼,看着地板,而郭珍和王雨薇则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姐姐是校队的,”王雨薇说,“她看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发生了什么事?”程长婧问。
“一个校队的女孩,拿着她的手机给大家看林茉莉的照片,她们在谈论她。孙瑜让她们别说了,那个校队女孩推了孙瑜一下,让她少管闲事。孙瑜对林茉莉很好,让她别理她们,但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就是不住嘴。林茉莉忍不了了,就打了那个女孩。”王雨薇耸了耸肩。
“从那时候起,她们俩就开始一起玩了,”郭珍说,“在今年秋天的时候。”
“她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把她带进了我们的圈子。”杨红说。
杨红显然继承了她母亲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
孟琪总是确保那些不受欢迎的孩子,通常是那些住在镇上或乡下的孩子,比如程长婧,摆正自己的位置。
安妮还没开口说话,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鞋子。
“但你们还是朋友,”崔德霖说,“孙瑜在她失踪的前一个周末,还在你家玩。”
杨红做了个鬼脸,说:“因为我一直缠着她让她来,而且我还得一块儿邀请林茉莉,不过,幸好她没来。因为,她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
王雨薇和郭珍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明显杨红的意见不能代表整个团体,但女孩们没有勇气挑战这种团体金字塔。
“我挺喜欢林茉莉的,”安妮温柔的声音让程长婧很惊讶,“她人很好,很安静,而且很聪明。”
杨红瞪了她一眼,而王雨薇和郭珍则试图掩饰她们的笑容。
“她跟你聊过男生吗?”程长婧问。
“没有。”安妮紧张的目光集中在程长婧身后的窗户上。
“你确定吗?”程长婧问,“我们认为她可能在偷偷地和一个大一点的男孩约会。”
杨红窃笑,讥讽地说道:“一点也不奇怪,她可能……”
“够了,别说了,”安妮说,“她暗恋一个大一点的男孩,但他们没有在交往。”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程长婧问。
“孙瑜从小就认识他,他叫沈千翊。”
“王迪的儿子?”崔德霖问。
“我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安妮说,“他要去京市大学。”
“他是王迪的儿子,”杨红坐在椅子边上,手耷拉下来,“他长得很帅。”
“他们以前住在孙瑜家那条街,直到他爸去世。”
程长婧匆匆写下这个名字,然后试图把从林茉莉卧室里拿的照片递给安妮,但杨红伸手先拿到了。
“真帅。”
“看到窗户里的倒影了吗?那是沈千翊吗?”
杨红耸了耸肩,然后把照片给了安妮,回答:“可能是,他又高又瘦,一头卷发。”
“我不太能确定。”安妮说。
“那不是学校旁边的一家店吗?”杨红问。
“为什么?”
程长婧等另外两个女孩看了照片以后,把它放进了包里。
“因为我觉得沈千翊没有车,”杨红说,“在他爸爸去世之前,他们还没来得及给他买一辆,他妈妈现在也买不起。”
“你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得还真不少呢。”崔德霖干巴巴地说。
“也不是很多,”杨红说,“如果王阿姨连他们的房子都买不起,我打赌她也买不起车。”
程长婧把问题转向安妮,问:“林茉莉有没有说过沈千翊周末回家的事?或者说过什么让你觉得她可能和他在一起的话?”
安妮摇了摇头,回答:“我只知道她暗恋他,这还是孙瑜告诉我的。”
“我觉得孙瑜是她最好的朋友,”王雨薇说,“还有唐恕,但那也是因为孙瑜的关系。”
因为她害怕做自己。
程长婧无论给多少钱都不会再回到高中了。
“那个被林茉莉打的女孩呢?有什么后果吗?”程长婧问。
“李雯只是嘴上厉害,她威胁林茉莉说放学后要打她,但最后什么也没做,我得回去上课了,”杨红说,“我们聊完了吗?”
“聊完了。”她不想逼迫这些女孩,吓到她们,她们表面上还能保持镇定,但程长婧能看出来孙瑜和林茉莉的谋杀案让她们很不安。
“谢谢你们的配合,”程长婧给每个女孩一张名片,“如果你们还想起了别的什么,请给我打电话。”
副校长让女孩们回教室去,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安妮落在后面,她回头看了程长婧一眼,咬着嘴唇,然后把名片放进口袋,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校长提出带他们去唐汉的教室,他和崔德霖轻声讨论着学生们对谋杀案消息的反应,但程长婧一个人走在后面。
走在走廊里的感觉很不真实,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踏进这个地方,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糟糕的,但她不得不失去美好的回忆才能摆脱可怕的回忆。
变化的地方很多,不变的也很多。
尽管科技在进步,但高中的核心仍然是一门为期三年的生存课程。
受欢迎的孩子和她当初认识的那些有些不一样,但他们是同样的爱搬弄是非、冷酷无情。不符合他们标准的孩子在学校里努力不引人注目,而受欢迎的孩子则暗自担心有一天他们也会被排斥在外。
认为高中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最终,大多数人都变成了高中时的自己的升级版,一代一代传承。
杨红除了肤色更黑之外,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她貌似继承了同样工于心计的性格,同样的傲慢,自信自己可以对任何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程长婧开始和林纾泽交往之前,孟琪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从那以后,他们都想和她做朋友。值得夸奖的是,孟琪从来不会假装自己是个好女孩。
程长婧在高中的最后两年,一直人人口中的“父母被杀害的女孩”,其他孩子因为她所看到的事情而刻意疏远她,甚至还有些人怀疑她的故事。
当一段被遗忘已久的记忆突破她的防线时,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她现在过得一团糟。”孟琪的鼻音在公共卫生间的墙壁间回荡,像个回音室。
“我听说在姜明之前,林纾泽和她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你知道他们在乱搞吧。”
程长婧尽量往后站,站在水箱旁边,踮起脚尖隐藏住自己的脚,她的心跳得很快。如果她们发现了她,她就得为自己辩解,她并不怕孟琪或她的朋友,只是程长婧不想和任何人谈论那天晚上或者是其他任何事情。
程长婧就默默躲在厕所隔间听着她们的对话:
“我猜,这就是,当你和一个比你大很多的男孩交往时,会发生的事情,”高雪笑了起来,“我不会同情她,他一直都是个花花公子。”
“而且是个讨厌鬼,”孟琪说,“去年我们有过几次暧昧,但他想做一些很古怪的事情。太恶心了。”
“程长婧可能让他为所欲为,看看她现在和他约会后变得有多受欢迎。”
“你们嘴可真恶毒,”张媛是罕见的人美心善的典型,她课上坐在程长婧旁边,在程长婧和林纾泽约会之前,就一直对她很友好、和善,“她的父母可是刚被谋杀了。”
“但是,她把好人送进了监狱,”孟琪强硬的语气在旧墙壁间回荡,“姜明绝不会杀人。”
“他当时就在那里,”高雪说,“手上还都是血。”
“他说他只是去告诉程长婧聚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孟琪说。
“林纾泽因为他想和他喝醉的女朋友做点什么就揍了他一顿,他觉得很没面子。”
孟琪冷哼了一声,说:“我听说姜明是想阻止林纾泽。”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在和林纾泽的一个朋友交往,她从他那里听说的。”
“真是口口相传,”张媛说,“警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他们不确定,就不会逮捕姜明了。”
“也许吧,”孟琪说,“但程长婧喝了超级多的伏特加,都快昏过去了,她不可能还记得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父母被谋杀的事实,”张媛说,“你们两个因为这样就偷偷议论她,真的很没品。”
张媛快步走出了卫生间,接着是一声摔门声。
“呵,真是虚伪,演给谁看呢。”
“是啊,”高雪应和说,“但我想说,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因为我们不喜欢程长婧,就不代表我们可以拿她的父母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孟琪说,“发生的事情很糟心,我只是觉得她罪有应得。一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和林纾泽交往,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这就是注定会发生的。”
高雪咯咯咯地笑了,说:“你不过就是因为林纾泽为了和她交往就甩了你生气。”
程长婧想知道她是否问过林纾泽关于孟琪的问题,她真的不记得和他分手的事了,好像他们就只是不再说话了。
但,程长婧还从记忆中抹去了什么呢?
……
“程长婧?”崔德霖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他们已经到了二楼。
程长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脱下了夹克,说:“我没事,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如果你想在车里等……”
“我没事。”
程长婧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