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市里的,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打算先不回家了这件事。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向任何人掩饰住自己的愤怒。
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但她不会停在这里待很久。她在回燕市之前,会先犒劳自己吃一些油腻的快餐。
当她走向姜辞的家时,零星点点的雪花散落在人行道和门廊上,但是这一层薄薄的冰使这段短暂的路程变得很危险。
窗上挂的窗帘飘动着,她还没来得及去敲门,门就开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洗完澡的姜辞的头发有点乱,刚吹干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他一直用手在捋头发,他那件薄薄的白色t恤沾上了身上没有干透的洗澡水,敷在身上,若隐若现露出了他小腹的人鱼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她说,然后他打开门让她进去。
一把原声吉他靠在远处的墙上,一台静音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迈克尔·杰克逊跳舞的视频,米色的地毯,黑色的家具,墙上面挂着的几幅画。
理智嘶吼着告诉她她不应该出现在这所房子里,她应该立刻回去工作,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于程长婧来说,现在和她的同事们进行一次深度的谈话已经太晚了,而姜辞让她有不曾有过的安全感,尽管程长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
也许是因为她平生第一次正视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就是姜明和姜辞长大的房子。
程长婧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了,通常是在姜明的父母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在聚会后会带三四个朋友回来。他们会翻冰箱找吃的,姜明的爸爸总是会醒过来,说如果有人喝了酒就不能开车。程长婧住得很近,可以直接走回家,但很多年来,大部分的孩子都在他们家的客厅里过夜。
“你想喝点什么吗?”姜辞问。
“矿泉水就好了,谢谢。”
她跟着他走进厨房,厨房看起来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还有那旧墙纸和木质台面。
程长婧接过他递过来的瓶装水,在餐桌旁坐下,开始了为时已晚的后悔。
她在这个男人的家里做什么,闯入他的生活?
她太自私了。
如果她想要有人陪伴,明明就已经有了陆琛。
“你在想什么?”
“我搞砸了,现在事情变得一团糟。”
姜辞喝了一口啤酒,问道:“那些案子?”
“从头到尾,所有的事情,我去见了姜明。”
他惊讶地看着她。
程长婧忽略了他不可思议的眼神,说:“你是对的,他没有做那件事。”
姜辞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钟,然后喝光了啤酒。
他眼中的强烈情绪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匆匆把目光移开了。
“他说了什么让你相信了?”
她想要怎么完美解释才能不表现出自己的固执己见的愚蠢呢?
“我一直都把谋杀案的调查想象成一张拼图,”她开始说道,“一开始,你并不知道具体的图案是什么,但当一片片碎块拼在一起的时候,图案就自己显现出来了,这是拼拼图的最显而易见的方法。这也就是为什么基于有力的间接证据的案件能让人被定罪。”
“那姜明这个案子的图案呢?”
“拼完我发现是一团乱麻,他们能定下他的罪,根本就说不通。还有姜明……我靠理解人类的行为谋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会操纵人心的骗子,而在他身上我什么也没看到。”
程长婧咽下了涌上喉咙的不是时候的呜咽,她的牙止不住地颤抖。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你别这样,”姜辞说,“我曾经也想过去恨你。说真的,我确实恨过你,尽管姜明从来没有说怪你,我怪过……”
“我永远无法弥补对你家人的伤害。”
“我们不想让你弥补,”姜辞说,“以前那一阵子,我可能会说跟现在相反的话。但和姜明以及他的律师一起经历了这一切,让我明白姜明说你是受害者才是对的。”
“这周头条新闻曝出来的时候,陈光告诉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当时受到了什么影响。他说为了我定了别人的罪,其中的细节他没有深究过,但他是知道的,因为他知道聚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明告诉他林纾泽想对我做什么。我觉得他给我下了药,就像姜明那天晚上告诉陈光的那样。”
她解释着梦中的噪音、回到市里后突然闪现的模糊片段,以及她忘记了关键事情而不断加剧的恐慌,声音几乎要哽咽了。
“林纾泽的朋友什么都没做,他们也从来不说实话,”程长婧的手握成了拳头,说,“我要联系姜明的律师,让她知道她可以支持他的上诉,我也会积极配合。”
“谢谢你。”姜辞说。
“我一直在想那些照片,如果林纾泽没有销毁它们,那它们一定还在他手里。”
“他不会留着它们的,”姜辞说,“它们太能定罪了。”
程长婧没有提到林纾泽的儿子找到的那盒照片,那些照片不仅仅是战利品,它们也在帮助他重温他最渴望的时刻。
程长婧可以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做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她不能像对姜辞那样对自己撒谎,那些谎言可能会让她在晚上睡不着觉。
姜明的说法和安妮的信息完全吻合。
林纾泽和高雅兰的争吵还有更多内幕吗?
林茉莉在照片里吗?或者孙瑜呢?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恶心,但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相信林纾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孙瑜是不是以某种方式发现了这些,所以他才杀了那些女孩?
“我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把人推开,这样我就不会和任何人太过亲近,甚至我的前夫。姜明和我曾经是好朋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觉得我不能再信任任何人了。”
程长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错误地判断了她的前男友,傻到以为他是真心对自己好,也是真的在关心她。
“林纾泽怎么能这么做?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呢?”她厌恶地摇了摇头,说,“我一直都错了,一直都看错了人。”
姜辞叹了口气,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很庆幸自己只是广大人群中的一张普通面孔。但是周围的人们总是问起姜明,大多数人要么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些谋杀案的事情,要么根本就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
“这都是我的错。”程长婧说。
“不是你的错,”他回答道,“任何处在你这个位置的人都会这么想,是警察让姜明失望了。你现在也是个警察,你能想象一个人如此一意孤行,以至于不去寻找每一块石头下面的证据吗?”
程长婧想起了张伟峰的指责,说她一直在试图为林纾泽所做的奇怪行为找理由,而不是直接承认他是一个冷血罪犯。
“这就是我们以团队形式处理案件的原因之一,个人目的会让人犯错误。”
她无法停止思考姜明最开始的一句话。
“姜明谈到监狱里的流言蜚语是怎么传的,我关进去的一个人叫我无情女魔头。”
从监狱开车回来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被这些话困扰着。这些话没什么特别的,但却深深地刺痛了她。
它们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只是用的是林纾泽的声音。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认为是林纾泽杀了我的父母,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杀害这些女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