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很舒适,周围环境也很优雅,但是陆琛办公室里柔和的灯光丝毫没能振奋程长婧的精神,许慧仍然下落不明,天晓得她此刻正在遭遇什么。
她是不是正在遭受折磨?
就像程长婧曾经遭受过的那样?
在周边区域搜寻的警员们即便搜寻了二十四小时,依然没有找到她,对此程长婧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他们找错了地方。
问题是,她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正确的搜寻区域,她不愿去想凶手把她带到多远的地方了,也不愿去想她是否还活着。
“我们要失去她了,陆琛,”程长婧说,“每过一分钟,她遭受的痛苦就多一分,离死亡也就更近一步。”
“是什么让你如此确定他们抓错人了?”她的前夫心理分析顾问专家陆琛问她。
陆琛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衬衫,搭配着马甲,有着一种谨小慎微、吹毛求疵的形象。正因如此,程长婧才喜欢他,她觉得他让人耳目一新。
大学时期,他们初次相识,当时他是程长婧组织的模拟演练的一宗备受瞩目的重案组案件的同事,也是这一次让他们两个对彼此产生了好感。
工作以后,他的办公室在市中心,所以他们不常在工作场合见面,他选择了在办公桌上发挥自己的专业,程长婧选择了亲手抓捕罪犯。结婚后,陆琛依旧支持她。
多年来,他们常常发现,将她的直觉和他深厚的背景知识相结合,能让程长婧对狡诈的犯罪分子有独特的洞察力,于是,今天早上她一早就开车来见他了。
“从哪儿说起呢?”程长婧颤抖着回答道。
“别着急,慢慢说。”他说。
她抿了一口他端来的散发清香的热茶。
“我见过他,”她说,“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是何圳不让我和他多待。”
“而且他不符合你所做的侧写?”
“陆琛,这个叫孟宇文的就是个有妄想症的家伙,”她继续说道,“他对精神病患者有种狂热粉丝式的幻想,他想成为那样的人,还想因此出名,但是他自己本身没那个本事,他是挺令人毛骨悚然的,但他不是个杀人犯,只是现在他可以尽情地把自己的幻想付诸实践了,他算是梦想成真了。”
陆琛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那你觉得真正的凶手不想要名声吗?”
她说:“他可能对名声感兴趣,甚至可能想要名声,但那不是驱使他作案的动力,他是受别的东西驱使,更私人化的东西,受害者对他来说代表着某些意义,因为她们所代表的人或事物,他享受她们遭受痛苦的过程,她们并不是被随机选中的。”
“那是怎样选中的呢?”
程长婧摇了摇头,她真希望自己能把想法表达得更清楚些。
“这和洋娃娃有关,陆琛,这家伙对洋娃娃很痴迷,而且他就是通过洋娃娃来锁定那些女性目标的。”
然后她叹了口气,就目前而言,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说法不太有说服力,但是她确信这是正确的方向。
陆琛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我知道你有识别邪恶本质的天赋,我一直都相信你的直觉,但如果你是对的,那他们现在关押的这个嫌疑人就把其他人都给骗了,而且并非所有的重案组警员都是傻瓜啊。”
“但有些人就是傻瓜,”程长婧说,“我满脑子都是他昨天掳走的那个女人,我一直在想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接着,她脱口说出了来找这位专家的目的。
“陆琛,你能去审问孟宇文吗?你肯定一眼就能看穿他。”
陆琛显得很吃惊。
“警方没找我参与这个案子,”他说,“今天早上我了解了一下这个案子,林楷医生昨天审问过他了,很显然,他认同孟宇文就是凶手,他甚至还让孟宇文签了书面供词,对于重案组来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他们觉得现在只需要找到那个女人就行,而他们确信能让孟宇文开口交代。”
程长婧恼怒地翻了个白眼。
“但林楷就是个庸医,”她说,“他就是何圳的马屁精,何圳想得到什么结论,他就会得出什么结论。”
陆琛没说话,只是冲程长婧笑了笑。
程长婧很确定陆琛和她一样瞧不起攀附的林楷,但是他太保持专业了,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我一直没能弄明白这个案子,”程长婧说,“你至少看看卷宗,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好吗?”
陆琛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说:“我们先聊聊你吧,你回来工作多久了?”
程长婧想了想,这个案子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但它其实才刚开始不久。
“大概一周吧。”她说。
他关切地歪着头。
“你总是逼自己太紧,向来如此。”
“这段时间里,那家伙杀了一个女人,又掳走了另一个,我早在六个月前第一次看到他的作案手法时就该继续跟进这个案子的,我根本就不该中途退出。”
“你当时被别的事耽搁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被绑架和遭受折磨的事,她曾花了好几个小时向陆琛描述那些事,而他也帮她挺了过来,虽然对于陆茜的抚养问题,他持反对态度,他认为程长婧现在不具备独自抚养孩子的能力。
“我现在回来了,而且又有一个女人陷入了困境。”
“你现在和谁一起办案呢?”
“还是张伟峰,他很优秀,但他的想象力没我这么活跃,而且他也没什么头绪。”
“那和他一起办案感觉怎么样?每天都和张伟峰共事。”
“挺好的呀,为什么会不好呢?”
陆琛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然后带着关切的神情朝她倾身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头脑清醒吗?你确定你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案子里了吗?我想我要问的是,你真正在追查的是哪个罪犯呢?”
程长婧眯起眼睛,对话题的突然转变有点惊讶。
“你这话什么意思,哪个?”她问道。
“是这个新出现的,还是那个旧的?”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我觉得也许你今天来其实是想聊聊你自己的事,”陆琛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难以相信林纾泽在那场爆炸中死了。”
程长婧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没料到会这样,没想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
“这与此事无关。”程长婧说。
“你的药吃的怎么样了,长婧?”迈克问道。
程长婧又没作声,其实她已经好几天没吃医生开的镇静剂了,她不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变得迟钝。
“我不确定我喜欢你这话的走向。”程长婧说。
陆琛长时间地抿了一口茶。
“你背负着太多的情感包袱,”他说,“我们离婚了,而且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感受很矛盾,更何况,你好不容易打开内心跟一个你真正心动的男人交往了,他却被残忍的杀害了。”
程长婧气得脸都红了,她不想谈这些事。
“我们已经聊过你被绑架的事了,”陆琛继续说道,“你太冒险了,冒了很大的风险,你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的行为真的很莽撞。”
“我把高雅兰救出来了。”她说。
“但是你自己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程长婧深吸了一口气,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说也许这是我自找的,”她说,“因为我父母的案件,因为我心爱的男人,你是说也许我觉得这是我活该,所以我才把这些事招到自己身上,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陆琛回以一个同情的微笑。
“我只是说你现在需要好好审视一下自己,问问自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长婧呼吸困难,强忍着泪水,陆琛说得对,她一直在琢磨这些事,所以他的话才会如此刺痛她。而她一直在忽视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想法。
现在是时候弄清楚这些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我当时是在履行职责,陆琛。”她哽咽着说。
“我知道,”他说,“这都不是你的错。你知道吗?我担心的是你自责,你会吸引来你觉得自己应得的东西,你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境遇。”
程长婧站起身来,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被绑架了,不是因为我招来了那些事,”她说,“我被绑架是因为外面有变态狂。”
程长婧匆匆朝最近的出口走去,来到了露天庭院,这是个美丽的夏日,她做了几次长长的、缓慢的深呼吸,让自己稍微平静了些,然后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双手抱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
是高雅兰打来的。
她的直觉立刻告诉她,这通电话很紧急。
程长婧接起电话,只听到一阵抽搐般的喘息声。
“雅兰,”程长婧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有那么一会儿,程长婧只听到啜泣声,显然,高雅兰的状态比她还要糟糕。
“程长婧,”高雅兰终于喘着气说道,“你找到他了吗?你一直在找他吗?有人在找他吗?”
程长婧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
当然,高雅兰说的是林纾泽,程长婧想向她保证林纾泽真的死了,在那场爆炸中就死了。
但是她自己心里都有疑虑,又怎么能肯定地这么说呢?
她想起几天前法医李玫跟她说过林纾泽确实已死的概率。
“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那个数字可没让程长婧感到一丝安慰,而且这也是此刻高雅兰最不想、最不需要听到的话。
“雅兰,”程长婧痛苦地说,“我也无能为力。”
高雅兰绝望地哀嚎了一声,让程长婧不寒而栗。
“哦,天哪,那就是他了!”她喊道,“不可能是别人。”
程长婧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问道:“你在说什么,雅兰?发生什么事了?”
高雅兰的话一股脑儿地急切涌了出来。
“我跟你说过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把手机卡换了,但是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弄到了我的新手机号码,他不停地打电话,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打电话然后喘粗气,但我知道就是他,还能是谁呢?而且他来过这儿,程长婧,他回来过我们的家。”
程长婧的警觉性瞬间飙升。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问道。
“我晚上听到有动静,他朝门和我卧室的窗户扔东西,我觉得是小石子。”
程长婧想起自家门前台阶上的石子,心跳猛地加快了。
难道林纾泽真的还活着?
难道她和高雅兰又都陷入危险之中了吗?
她知道自己得斟酌用词,高雅兰显然正处在极度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现在就去找你,雅兰,”她说,“而且我会让重案组去调查这件事。”
高雅兰发出一阵刺耳、绝望又苦涩的笑声。
“调查?”她重复道,“得了吧,程长婧,你自己都说了,你无能为力,你什么都不会做的,没人会做什么的,没人能做什么。”
程长婧钻进车里,把手机调成免提,这样她就能边开车边通话了。
“别挂电话,”她说,一边发动汽车,朝那个小区驶去,“我这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