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历史的王老师虽说四十好几了,依旧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的,像是猫头鹰。她正在讲淞沪会战中蒋光鼐的功绩,王老师将“鼐”字,读成了nǎi,钟志远暗笑,赣州人常说“认字认一边,胜过江西大词典”,未必。
这时,窗户外一个人走过,推开教室的前门,向王老师招手。
王老师走下讲台,去跟来人说了几句,转身朝钟志远喊道:“钟志远,跟李老师去,《赣南日报》来采访你了。”
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钟志远走出教室。
李老师带钟志远去了校长室。
管校长第一次见到钟志远,见这学生一表人才,十分欢喜,拉着他的胳膊坐在沙发上,夸赞道:“钟志远同学,你可给学校增光了!”
管校长夸完,关照钟志远受访时别紧张,话里话外提醒他讲讲学校的培养,钟志远认真的听着,不断地点头,像所有好学生一样乖巧。
管校长很满意,“走,我们去会议室,记者在那里等你。”
他们走进会议室,林子怡见到钟志远,站起身嘴唇微动,钟志远抢先惊问渞:“咦,林医生,你怎么在这?”
林子怡愣了下,心思电闪,秒懂钟志远的意思,故作疑惑地站在那。
“这是林医生的妹妹,是《赣南日报》社的记者,林子怡。”管校长笑道,为钟志远介绍,同时又为林子怡介绍:“他就是钟志远同学。”
“你们姐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那么漂亮!”钟志远赞道。
林子怡心里憋着笑,客气地与钟志远伸手一握,互道寒暄。
昨晚,她听姐姐说钟志远让她去采访,心里一喜,今天一早跟主编说了,主编也是一喜,觉得这是赣州文坛大事,所以,她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我注意到,你最早是在寒假前发表过一首打油诗,怎么一个寒假,一下子发表了这么多诗,而且都在国内权威杂志上刊出?”
钟志远没想到林子怡劈头就问出致命一击。很致命,钟志远确实没考虑到会给人这种感觉。
他大脑发动起来,想了下,笑说:“我们都知道,事物量变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质变,寒假前发表的诗是个引子,寒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要说为什么,我想,主要还是量变的过程基础打得牢,这要归功于咱们学校的土壤好。”
钟志远的回答很符合他的学生身份,量变引起质变,这是政治课的教材知识,大家都知道。而将功劳归于学校,又显得他的谦虚,识大体。
管校长很欣慰地望着钟志远。
“这话怎么说?”林子怡追问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一中每年都有一次学生创新作品展览。去年,我的语文老师姚老师老师别出心裁地将我的作文拿去参展,这给我莫大的鼓励。”
管校长听到钟志远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一旦见报,这下一中出名了。
林子怡听了钟志远的话,很钦佩地对管校长说:“管校长,你们学校还有创新比赛啊?”
“是啊,是啊,我们每年都举办……”管校长兴奋地说不停。
“你还是个学生,你的创作经历一定很独特,很精彩,能给我们说说吗?”林子怡打断了管校长的自嗨,向钟志远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钟志远心想:这是要刨根问底啊,林子怡作为记者,蛮犀利的嘛。
他寻思了下,微笑道:“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不满《苦菜花》中杏莉和德强的爱情结局,自己在作文本上改写,把杏莉写活过来,这是我的第一次创作经历。”
钟志远说着,自己笑了,林子怡咯咯地笑,管校长也忍俊不禁。
“姚老师时常将我的作文当范文挂在教室的墙上,这使我越发的热爱写作。事实上,我写了很多很多诗,但都没勇气寄出去。那首打油诗,就像倒进压水井的那瓢水,接下来就是哗哗的流水。”
钟志远心想自己哪有什么创作经历?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老师是最好的催化剂,勇气是临门一脚,敢射才能得分!”
钟志远最后总结说。
林子怡被他的总结吸引了,在本子上记录着,回味着。她向钟志远接连提出几个问题,最后问道:“能不能给全市的中学生,或者所有想在文学上有追求的人说说创作体会?”
“我认为,每个人天生都是诗人。”
钟志远第一句话就带给林子怡极大的冲击。
“每个人的生活不一样,思想不一样,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诗人。”
钟志远看着林子怡说,暗里却在分辨林子静和林子怡姐妹的差异性。
“你说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诗人,但能发表作品的却聊聊无几,你怎么解释?”
林子怡像只啄木鸟伸出了长而尖的喙,笑着等钟志远回答。
钟志远看看林子怡,感觉自己找到了她们姐妹俩的不同点,眼前这个调皮些。
“因为太多的人被生活所累,他们背负得太多,习惯低头前行。他们忘了: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钟志远这句话落在林子怡耳朵里,如雷鸣震颤着她的心灵,她感觉麻酥酥的。她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用笔画了个圈。
她觉得这句话太精彩了,这是她采访的精髓,如获至宝,不禁为自己那一问而得意。她折服于钟志远的话,抬起头,满脸钦佩与欣赏地看着钟志远。
管校长也讶然地看着钟志远,他那句这话太有诗意了。
他见过无数的优秀学生,钟志远让他匪夷所思。
林子怡采访结束,没顾得上去见姐姐,急冲冲地赶回报社,屁股沾椅就没抬起来过,埋头奋笔疾书,同事跟她打招呼也不知觉。好不容易写完,复查了遍,转身就去主编办公室。
主编办公室门是关着的,林子怡咚咚地敲门。
没动静,很奇怪,平时主编的门都敞开着,除非午休。
林子怡想到这,抬腕一看手表,可不是吗?正是休息时间,莽撞了。
她踌躇片刻,正要走时,里面响起了有些混沌的声音:“谁啊?”
肯定是主编睡觉被吵醒了,她想。但只能硬着头皮回应:“是我,林子怡。”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主编迷糊着眼,脸色有些疲态,双手捊着稀疏的头发在醒脑:“小丫头,这时候有什么急事吗?进来吧。”
林子怡去年进报社,活泼可爱,工作认真、积极,深得同事和上司好评,人又漂亮,成了报社团宠。
“对不起,俞主编,赶着写采访稿,忘时间了。”林子怡双手将稿件递给俞主编,在他对面坐下。
“这么快?”俞主编接过稿子,看标题是《从赣州升起的文坛新星》。
“您亲自交待的采访,我能不加把劲吗?”林子怡乖巧地表忠心。
俞主编清瘦的脸微微一笑,“要喝水自己倒。”自己看起了稿子。
林子怡没有动,静静地等俞主编看完。只见俞主编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忽然兴奋地一拍桌子,大叫起来:“好!好!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俞主编抖着手里的稿件,对林子怡激动地说:“说得太好了!这是他说的?”
林子怡一脸兴奋地说:“是的,我觉得这句话太了不起了!”
“了不起,当然了不起!”俞主编到了亢奋的程度,眼睛在扫视屋子的角角落落,寻找酒瓶,为这句话他想浮一大白。
可惜没有酒,俞主编从笔筒里抽出笔,在林子怡的稿子上划了一杠,对林子怡说:“怎么能埋没掉这样一句话?这样有力量的话,要把它放在主标题上,把这个当作副标题。”
他在稿件上改动起来,“你看,这就突出了!”
俞主编将改好的稿件给林子怡。
林子怡看只是动了标题,成为《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记文坛新星钟志远》。
这样的确更加饱满,重点突出。
“主编就是主编,我要学的地方太多了。”林子怡虚心恭维道。
俞主编很得意,也没忘给林子怡鼓励:“消息是你自己的,采访是你独力完成的,稿子也是你自己写的,嗯,不错,又长进了!”
听到俞主编的夸奖,林子怡心头一喜,笑道:“这都是主编安排的任务,我只是完成了。”
“好了,看你样子,还没吃饭吧,快吃饭去吧!”
俞主编慈爱地看着林子怡,催促道。
这样乖巧能干的女孩,谁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