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断不可心存侥幸。”天赞帝仿佛瞬间失却了说话的兴致,一边心不在焉地学着裴解的语气重复了一句,一边垂下眼帘专心致志地与桌上的果子奋战。
才缓和一些的气压又低了下来。
裴解平时也自觉是一个敏感的人,能够及时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志变化,当然也能及时洞悉那情志变化的原因。
可是眼下,她虽然明显地感觉到这令人烦躁窒息的低气压,却不知道这低气压因何而来。
才刚刚历过一劫的她,这一次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韩氏叔侄。
韩致尧淡淡然,对周围的一切丝毫不为所动;韩制心虽心焦忧虑却丝毫不敢动弹。
裴解叹口气,心想:看来是天命如此了。
可是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极速寻找到那个东西,定睛观瞧:只见一个与韩制心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举着一颗梨子对着自己笑。
显然对方是在提示自己。可是他到底在表达什么呢?
梨子,梨,梨,梨……
莫非他想说的是礼?裴解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符合礼制的吗?
不,裴解细细下回想着刚才的一切,自己的衣饰举止与之前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说话的内容。
“断不可心存侥幸。大国相争,断不可心存侥幸。”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话裴解觉得并没有问题,唯一可能的问题在于……
裴解的脑海中回响起卫氏的声音:“上位者可以礼贤下士,可以不在乎你的语气和表达方式。
但是可以的同时也意味着不可以。
所有儒学的典籍最臻至的理想状态都是‘从者顺德归附’,所以当你想要从他们身上取得利益时,他们首先看重的是你的态度。
而态度不是你用语言说出来的,是你通过神情、语气、甚至表达方式透露出来的。
所以在面对上位者时,不可以让自己处于一个散漫自由的状态,心中虔敬恭谨的那根弦必须时刻绷着。唯一的区别只是松紧上,而不在于有无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裴解记忆中的卫氏喝了口茶继续道:“一定不要以说教的方式和上位者沟通。
因为其背后隐藏着你的心态是:你不如我。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我是好的,你是坏的;我是高明的,你是愚蠢的;我是全知全能的,你是一无所知的……
显然其背后隐藏着你的傲慢和狂妄自大,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对所有人都不要说教。”
回想到这里,裴解心头一滞,面上保持着微笑,心中却在极速搜寻着破解之法。
裴解起身走到殿中央,对着天赞帝施了一礼,直起身子直直帝看着对方问:“敢问陛下可是觉得我刚才的说法有些不恭敬了?”
听闻此言,天赞帝的眼睛猛然睁开,犀利的目光似有形的的光剑抵住了裴解的咽喉。
裴解引一口丹田气冲破心中恐惧的桎梏,面对天赞帝坦然说到:
“我现有的记忆都是从四个月前开始的,从灵泉村到建昌县、双庆县,直到当下的面圣之前,都是处在一种自由散漫的环境中。
师傅早就看出我的这个性格弊端,曾提醒过切莫以说教的态度和方式与世人相处,不论其贫富贵贱、男女老幼。
平日里我也谨记慎行,可今日第一次接触天威情急之下乱了心神,是我平日修行不够,在此诚挚表达歉意。”
裴解说完深深行了个礼,起身走到自己的几案前,端起螭龙杯一饮而尽,旋即再斟再饮。
直到三杯饮尽,又斟满第四杯,双手端着来到殿中央:
“同时还要感谢陛下代师长之职教化于我,天地君亲师,古人诚不我欺!”
裴解说完再次一饮而尽,旁边乖觉的宫人执壶再次斟满,裴解再一次连饮三杯。
天赞帝刚要开口,裴解抢先一步说:“最后,在蒲渠山上之时,我没少逼问小韩大人陛下是何样的人,小韩大人总说陛下亲和儒雅,是难得的良师益友。今日见了果然如此,经刚才一事,心中亲厚之情益浓,故而相求陛下,若民女再有此等无状之举,还请陛下如此般不吝教诲。
小女子不擅言辞,恳切之心都在酒里了。”
裴解说完又连饮了三杯。
连饮九杯的裴解眼见得酒劲上头,面色酡红,双眼迷离,舌头似乎已经大睡去了。
天赞帝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既然记忆全失,怕是主业也难以擅专吧?”
裴解用残存的理智叫醒舌头,尽量清晰地说:“我也奇怪呢,虽然记忆尽失,衣食住行之类的技艺却都还熟稔于心,所以好端端地活到的现在。”
“听说,你自卖自身给了韩家?”天赞帝又问。
这一次不等裴解有所反应,旁边的韩致尧忙起身回话:“回禀陛下,臣确实与裴解有三年之约。不过这三年并不是与韩家,而是与辽国。”
“韩爱卿快坐,朕不过是在逗这个小酒鬼玩笑罢了。她也喝高了,让人送她下去休息吧。”天赞帝对着韩致尧笑容殷切地说。
韩制心应声起身,和旁边的宫人一起扶住裴解往外走,将至帐门口,天赞帝忽然叫:“等一下。”
韩制心和宫人扶着裴解回身,天赞帝问:“你是怎么将消息传出来的?”
醉醺醺的裴解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转向韩制心问:“陛下已经答应我了对不对?”
韩制心不敢答话,看向天赞帝,见天赞帝微微点了点头,才对裴解肯定说:“是!”
裴解扭着脖子朝着帐外喊:“董娘子、素娥、小白,陛下答应了,无条件地答应了。”
直到听到帐外董小英声音沉稳地“知道了”,裴解才扭回头对着天赞帝嘿嘿一笑说:“现在我们是共业联盟,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蒲渠山有一部分山体是中空的,在最初建设的时候已经挖好了地下通道,以便危难时刻逃生。
拔野古封锁消息的时候,我一边在明路派人反复不断地送出假消息,以吸引他的视线,另一边则是通过密道传递出了真消息。”
“原来如此。”韩致尧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