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与我相融
“呼、呼......”
不夜露在林中奔跑着。
她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只要停下，那个不想承认的事实就会抓住她。
承认吧，就是她做的！
看到梦魔的样子了吗，就是她一手造成，和之前很多人一样！
不是的。
不是的。
她并不想的！
她从来就不想伤害梦魔——！
眼角的泪滴、手臂处的血粒追在她身后，也不断夺取她的体温。
脚下一个踉跄，不夜露终于脱力，摔倒在地。
“呜......！”
“为什么啊......”
她半跪在地，紧紧的抱住肩膀。
为什么明明不想做，却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犯下大错？
她到底是谁？
身体里住着其他人吗？
那人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操控她做了这些事情吗？
可是......
不夜露明白这是借口。
梦是真实欲望的体现。
那些被掩藏在理智和道德之下的“本我”，那些她最本真的“自己”，就藏在梦里。
她想要杀掉梦魔，这是绝对无法否认的事实！
“国王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不夜露瞬间僵硬。
她能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碾碎落叶上，细密嘈杂，让她汗毛倒竖。
沙利叶已经在自己身后了。
哈哈，跑不掉了……
不夜露没有回头，只是强自平静的道：
“沙利叶，你杀了我吧。”
“我伤了梦魔，你一定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打算......再苟延残喘了。”
她早就应该这样做的。
不夜露紧紧闭上眼睛，等待刽子手的动作。
“我不杀你。”
沙利叶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老大说了，不能杀你。”
“你曾经帮过我们很多忙，我们不能恩将仇报，而且，之后的游戏和你没有关系，自然不必牵连你了。”
不夜露一僵。
没有、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沙利叶继续道：
“你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受害者，本就没有必要继续进行游戏。”
“老大他——”
盯着不夜露细弱的背影，他一字一句的道：
“决定寻找一位辅相，自己成王了。”
不夜露不敢相信，转头看他。
什么啊。
这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沙利叶，你在说什么啊？”
她嘴唇微张，眼眸也在颤抖。
“这种时候，没必要开玩笑了吧......？”
沙利叶轻笑一声，俯视着她。
“我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这是事实。”
不夜露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
“梦魔能找谁？！现在找个新辅相什么的......怎么来得及！？”
沙利叶泄出一声叹息。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老大说了要跟你讲清楚。”
“想必你也知道，虽然王和辅相有连带死亡的规则，但那只有在死的是王的时候才会发生，如果辅相死了，王是不会死的。”
“而另外一种情况，就像小一和梦中雨一样，如果王和辅相解除了契约，即使王死了，辅相也不会受到牵连。”
眯起眼睛，沙利叶道：
“......还记得在有色天的时候，小丑那件事吗？”
不夜露愣愣的点头。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呆滞的倾听沙利叶的话语。
“为了保护爱丽丝，小丑答应老大，切断了和爱丽丝的契约。”
“条件就是，爱丽丝要在时机到来之时，成为老大的辅相。”
闻言，不夜露厉声喊道：
“你胡说！”
“梦魔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怎么可能提出这种条件！？”
沙利叶摇头。
“你伤重晕倒，没有亲眼所见，但当时，老大可是最后一个离开时间夹缝的，就是因为要和小丑交易。”
“关于身体情况，老大自然也布置了后手。”
阴暗的树林里，唯有沙利叶的眼睛明亮无比。
这双光华却只显得诛心而诡异。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调查你在人界的事情，为什么用这件事威胁你？”
“——这就是为防你不救老大啊！”
跪坐在地，不夜露的手指缓缓地、却用力的抠进了地面。
指缝被泥土填满，细小的沙砾硌的她很痛，十指连心，痛彻心扉，但比不上这个事实带给她的冲击。
是这样吗？
当时自己做好觉悟，作出那样狠绝的决定，却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吗？
梦魔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一直都是这样......算计着自己的吗？
他的关心，他的承诺，他的坦白，都只是为了让她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而演出来的吗？
找到了新人，就立刻准备食言、丢掉她吗？
无数疑问，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看着不夜露恍若绝望的神情，沙利叶好心安慰似的道：
“当然，你救了老大，我们自然是很感激你的。”
“所以虽然你伤了老大，老大也让我留你一命嘛！”
他话语轻快。
“但是呢，差不多了，你的职责可以结束了。为了接近弥瑞尔和鸢无极的所在，为了亲自报仇，让恢复力量的老大成王，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这也是你为你好，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王的资质，也没有强大到足以登顶的能力嘛！”
不夜露咬紧嘴唇。
“是、呢......”
她输了上一场游戏，输给了圣斯苑，加之暴露了过往的隐秘，梦魔自然不会再相信她。
而且，不光是报仇，更重要的是——
她垂下眼睛，喃喃道:
“我一旦退出，不管鸢无极他们带我来弥瑞尔有何目的，就都无法实现了。”
虽然还不能与鸢无极正面相见，但通过这种手段，可以兵不血刃的伤害对方、激怒对方。
更别提，还能将碍事的、企图伤人的她排除在外，让更合适的搭档取而代之......
真是个好主意啊。
该说不愧是梦魔吗？居然能算到这一步。
沙利叶点头承认。
“没错。”
不夜露扯出一个笑。
这就是报应吧。
一开始对梦魔虚情假意的是她，无能的、可耻的是她，梦魔当然不会对她真心相待。
是自己输了。
是相信梦魔的自己输了。
和以前不同，她输得彻底，输的再也爬不起来，甚至生不起任何反驳、责怪之心。
反正这条命早已经脏的彻底，如今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能帮上梦魔、阻止鸢无极的诡计，已经算是创造了点价值。
不夜露不忍、不舍，却深知到了必须放弃的时候。
她恍惚的看向天空。
透过浮起的眼泪，她能看到梦魔村的天。
蓝紫色中飘着淡淡的云彩，很美，却是在人界绝对不会看见的颜色。
她该醒过来了。
撑着膝盖，不夜露缓缓站起。
“......放我离开吧，沙利叶。”
“我不会再做什么，也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她嘴边含笑，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并不是感到喜悦，只是在这时，她只能笑，也只剩下笑了。
“你不杀我的话，我们就在此道别吧。”
她不是个喜欢穷追猛打的人。
她会洒脱的离去，之后……
背过身子，不夜露正欲迈步，却被沙利叶拉住了。
“慢着。”
沙利叶叹气。
“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我才不会追过来呢。”
他的手抓得很紧，不夜露难以挣脱。
和往常的戏谑不同，沙利叶的语气十分郑重。
“国王小姐，和我一起走吗？”
“和我一起......去死吗？”
不夜露气急转头。
这人到了这种时候还——
“你能不能别——”
她突然哑了声音。
沙利叶也正笑着。
和不夜露不同，那是一种苦涩的、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的笑。
他的眼睛滚着清亮的水光，绿意更加明澈动人，却像是平白蒙上一层虚假的玻璃罩，深处是深邃的、几乎快成墨色。
不夜露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她在镜子里的模样和他很像。
“你在哭吗？”
不夜露伸手拂过沙利叶的眼下。
“才没有呢。”
沙利叶垂下眼睛，那点水光也堪堪挂在睫毛处，湿湿的。
他轻轻说:
“国王小姐，老大不需要我了。他的能力恢复后，不再需要我成为他的眼睛，不再需要我为他频繁的调息了。”
“爱丽丝的绝对防御，是比我更加强大的盾牌。”
他似乎有些哽咽。
“和你一样，我也被......抛弃了。”
这样啊。
不夜露终究狠不下心走掉。
这人一贯轻佻、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如今却有这样恐慌不安的表情，简直是只害怕主人离去的小狗......
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不夜露下意识的想要安慰他。
她凑近沙利叶，双手捧起他的脸。
“不是的。”
沙利叶和她不一样。
梦魔一定不会这样对他。
“沙利叶，你不是被抛弃了，是梦魔想要保护你，想要让你解脱。”
不夜露微微笑着。
“你已经为梦魔一族活了太久，在梦魔能够独立的现在，他一定想要你自由吧。”
闻言，沙利叶放弃似的苦笑道:
“我要如何自由呢？”
“这漫长的生命塞满了与梦魔一族、与老大有关的事物，你真的觉得——”
一滴温暖的雨落在不夜露脸上。
沙利叶的声音更加苍凉。
“你真的觉得，我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这个弥瑞尔活下去吗？”
他抓起不夜露的手指，放在自己眼下。
不夜露轻颤一下。
真冷啊。
不管是这林子、这风，还是沙利叶的手、他的眼睛……
轻的仿若无声，只听沙利叶留下一句:
“就凭我......这个样子？”
不夜露没能回答。
的确，作为梦魔一族创造出的工具，沙利叶绝非普通。
迄今为止，他都是在目标、在责任的驱使下活着的。
他的世界是那样孤寂，眼中所见也只有单调的色彩。
现下失去一切，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他吗？
如果说不夜露是肮脏的淤泥，沙利叶就是飘忽的白色羽毛。
一个终将堕落，一个彷徨飘零。
两人会踏上同样的结局。
距离极近，沙利叶的吐息轻柔的吹在不夜露的唇上，让不夜露尝到一丝糖果般的甜蜜。
他身上总是带着这样的味道。
糖衣外壳下的内心里，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快活吧。
不夜露眼睛一酸。
她想起了在有色天时，沙利叶说过的话。
他们是立场相同之人。
自己的心情只有沙利叶能懂，同样，她也能理解沙利叶的悲伤。
沙利叶轻轻拥住不夜露，在她耳边低语道：
“国王小姐......”
“拜托，你带我走吧......”
不夜露没动。
她不明白沙利叶为何选她。
“为什么？”
“为什么你想跟我一起呢？”
沙利叶无奈，叹道：
“我以为你知道？”
不夜露懵逼。
“什么啊？我知道个啥啊......”
“啧！你能不能稍微想想！”
“都要死了还磨磨唧唧，你有话直说嘛！”
沉默。
“噗嗤！”
“呵！”
下一秒，两个人竟都笑了起来。
和平时一样，但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这种轻松的谈话。
沙利叶咳嗽一声。
“非要我说清楚吗？你还记得我在有色天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不夜露愣了一下。
沙利叶轻捶她的背。
“即使没有游戏，我也始终挂念你、关心你、相信你，我所看着的不是王，只是面前的你。”
“即使游戏结束，一切迎来终局，我也永远不会抛下你。”
他一字一句道:
“我答应过的。”
永远......
不夜露的心跳乱了。
她语无伦次的道：
“可是，我不是什么好人，我——”
抓住她企图拿开的手，沙利叶深深地看着她。
“必须是你，只能是你。”
“因为你的颜色，因为你是我的同类，因为你是我唯一不用戴着面具相见的人！”
都怪弥瑞尔。
都怪神选游戏。
让沙利叶和梦魔的静止间，平白多了个不夜露。
作为搭档，作为这个世界中仅有的绚烂，他无法移开眼神，一直到如今，再也不想放开。
沙利叶眼睛弯弯，笑的真心愉快。
“我啊，真的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喜欢看不夜露被捉弄时的气急败坏。
喜欢看她满足时的开心。
喜欢被她依赖，被她需要。
更喜欢她和自己一样，寻求牺牲，寻求某种自我毁灭。
对不夜露而言，他不是工具或者战友，只是沙利叶本身。
这让沙利叶觉得，他可以被理解，他、真的还活着。
“从来没有人能让我有这样的感受。”
“国王小姐，只有你。”
背着无形的枷锁，戴着成对的面具，永生使时间失去意义，沙利叶已然麻木。
正如梦魔所说，他们并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人相处。沙利叶更是从未考虑过除任务和梦魔以外的一切。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夜露能影响他的判断，导致他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举动，产生了很多不该有的情绪。
他不得不接纳心底深处因她而生的......某种不可名状的欲望与纠缠。
也许这份情绪并不会真的萌生于“人造物”、只是一种错觉，也让沙利叶甘愿沉沦。
不夜露是一种生变的“初始”。
如今，沙利叶希望她能成为永恒的“结束”。
和缓的声音中隐含深情，沙利叶身上溢出些许绿光，正生出鲜嫩的枝叶，逐渐包裹两人。
“你也不想一个人离开，不是吗？”
“带我走吧。”
“用你的颜色......和我相融吧。”
他亲吻不夜露的额头。
不夜露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人对自己的渴求是真实的，这份话语也是真实的。
她是他的特别，不是谁的替代和祭品。
“好啊。”
就这样一起睡去吧。
让两人的灵魂获得解脱，永不分离吧。
泪水从不夜露眼角淌下，她却感受到了幸福。
沙利叶也陶醉般的笑了。
真美。
他眼中的不夜露变成了漂亮的水晶粉色。
这样的颜色，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永远。”
不夜露不会被人背叛、被人抛弃。
沙利叶也永远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