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被龙椿逗笑:“柑子府里这么好玩啊?我以前老听小姐说,但一直没去过”
龙椿闻言没再说话,只望着面前的空气笑了笑。
洗漱过后,小米拿来一张干爽的大毛巾给龙椿擦头发。
龙椿的头发很厚,很密,很黑,拧在毛巾里粗粗的一大股,麻绳似得韧。
等一切梳洗妥当,龙椿又挖开小米和赵珂买回来的新衣服,挑了两件颜色新鲜的换上。
小米倒完水回来后,龙椿这厢已经穿戴整齐。
她定在门口一看,只见龙椿上身穿着一件薄荷色的娃娃领衬衣,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七分裤。
脚上因为有伤,便还是踩着医院里统一的白拖鞋。
龙椿一边整理衬衣的袖子,一边皱着眉头道。
“这衣裳袖子怎么这么短的?这都勒到拐子上了都”
小米见状捂着嘴笑了起来。
“阿姐,这是赵哥给我买的,我胳膊短,穿着也才刚好,您穿肯定短啊,后边那包桑蚕丝的衣裳是您的”
龙椿闻言又往衣服堆里看了一眼。
望着那包乌黑发亮的蚕丝夏装,她不甚满意的摇了摇头。
“那是黑的,我夏天不爱穿黑的,我就穿这个,你找把剪子来,给我把这个袖子剪成短袖”
小米闻言点点头,也不可惜这是自己的衣裳,乐呵呵的就找剪刀去了。
小米找剪刀期间,赵珂又抱着吃的回来了。
龙椿披散着头发站在窗边,一见他拎着吃的进屋,气都气笑了。
“你还抱着吃的走的?你防哪个家贼呢?”
赵珂笑笑:“没有,没防谁,顺手就拿了”
龙椿哼的一声,压根儿也不信。
她扶着窗台勉强走了两步,感觉腿上不太疼了以后,便又招手叫赵珂往自己身边来。
赵珂不疑有他,只以为龙椿要拿他当拐杖使,是以就乖乖走了过来。
不成想他方一走近,龙椿就伸手从他上衣兜里掏走了一包烟,其速度堪比旧日的北平贼王。
赵珂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龙椿已经擦着了火柴点着了烟。
她瘾君子似得将脑袋伸出窗外,舒舒服服的深吸了一口烟后,又一脸销魂的吐出了烟雾。
赵珂看的惊讶又无奈,却也不敢上手去抢龙椿已经点着的烟。
他叹了口气,默默将窗台上的烟盒拿起,重新装进兜里,发誓下次一定要防住龙椿这一招。
龙椿一脸得意的抽完烟后,只觉浑身上下都舒服的不得了。
她烟瘾一直都不小,平时茶余饭后都要来一根。
有时杀戮过后,她也会习惯性的点根烟,一边抽一边慢慢走路回家。
龙椿抽完烟后小米就回来了。
她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剪子,将龙椿身上的衬衣剪成了短袖。
剪好之后龙椿对着病房里的半身镜照了照,自觉很满意今天的装束。
小米和赵珂站在一旁,不知阿姐今天为何突然在意起了装扮。
龙椿照完镜子后,又抬脚往病房外去。
她头发半湿半干的披在背上,小米看了又问。
“阿姐去哪儿?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
龙椿摇头,俯身从门边拿起殷如玉给她的那支手杖,轻轻点在地上。
“不扎了,外头热,晒晒就干了,我去后院溜一圈儿去,你俩别跟着”
说罢,龙椿又想起了什么似得道。
“哦,你这个衣裳给我穿了,你再买几件新的去吧,阿姐给你钱”
说话间,龙椿又想从兜里掏钱,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过,钱还留在旧的病号服里。
龙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皱巴巴的病号服,已经干净清爽的她,莫名就有些嫌弃它了。
“钱在病号服里,你自个儿掏吧,小珂,小米买衣服的时候你把那病号服给洗洗,我闻着有点馊了都”
赵珂笑:“是,这就去”
......
龙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下了住院小楼。
她走的很慢,也是怕自己太逞强会给腿上留下后遗症。
她腿上功夫练成不易,前些日子实在担心韩子毅才会那样不管不顾。
如今知道韩子毅平安后,她便有心力来保养自己了。
龙椿一小步一小步的从四楼挪到一楼。
又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了风雨连廊,颤颤巍巍的进了后院。
等站到韩子毅的小平房前时,龙椿身上已经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
她对着空气嘘了口气,又伸手擦了擦额头。
期间还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自己脸上有汗。
她已经好几天没来看韩子毅了。
今天好不容易洗了头洗了脸,她怎么都得来看看他的。
或者说,是给他看看自己?嗯,他肯定也是想见自己的。
“嘿嘿”
龙椿站在台阶下傻笑一声,刚想拄着手杖往房门前去,就听见屋里传来了一声怪叫。
那是一种类似野兽嘶鸣的声音,尖锐的,凄厉的,痛苦不堪的。
龙椿定在门前的台阶下顿了顿,一时不敢相信这是韩子毅的声音。
几分钟过去,屋内的惨叫没有断绝,反倒一声厉害过一声。
晴空之下,花草丛生。
小平房门前的牵牛花开的正艳。
它们没有听觉,感受不到房中人的痛苦,只一味的生机勃勃着。
看护赶来的时候,龙椿仍还站在太阳地里。
七月份的阳光总是热辣,龙椿两条胳膊很快被晒的发痒。
可她也不管,就是死站着不动。
看护越过龙椿身边,见是熟面孔后便道。
“您来看韩先生吗?”
龙椿呆呆地点头,又不无疑惑道。
“是,他......怎么喊成这样?”
看护轻叹:“您前些日子都是傍晚来看他,那会儿他瘾头都发作的差不多了,肯定不哭不闹,今儿这会刚中午,且闹着呢”
龙椿张了张嘴:“那怎么办?”
看护不解:“什么怎么办?熬着呗,我进去给他把手脚绑上,免得他撞墙,绑两个钟头就不闹了”
话至此处,龙椿没有再说话。
看护从门外放着的医疗箱里拿出两套尼龙料的带子来,又对着不远处的小花园喊了一声。
“王师傅过来搭把手!还是打吗啡的这个屋!”
话音落下,一个粗犷的壮汉从小花园中走了出来。
这人打着赤膊,面相凶狠,看步态身形也是个练家子的模样。
龙椿眼睁睁的看着看护开了房门,又看着壮汉和看护合力,将趴在地上扭动的韩子毅给绑了起来。
地上的韩子毅满头冷汗,嘴唇发白。
眉宇间也没了往日的温柔笑意,只有无尽的挣扎与扭曲。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撕心裂肺的喊着,还时不时的将脑袋往地上撞。
看护和壮汉绑完韩子毅后就要锁门离去,龙椿却在此时喊住两人。
“别关门,别让他一个人”
看护:“......”
片刻后,看护和壮汉将韩子毅从房间里抬了出来。
他们将被绑成毛毛虫的韩子毅放在了小花园里的长椅上。
放好之后,韩子毅又软的坐不住。
龙椿见状便上前坐在了他身边,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才勉强托着他坐好。
看护和壮汉走后,小花园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除却眼前喷泉的流水声外,龙椿耳边就只有韩子毅的喘气声,以及一点微弱的蝉鸣。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白色的长椅上。
彼此间虽不说话,却也并不寂寞,只是静静地坐着,依偎着,晒着太阳。
此时此刻,龙椿眼前有清澈欢快带着凉意的喷泉,也有七月盛夏独有的灿烂阳光。
还有花园里数之不尽的各色鲜花,以及虚弱到极点,却仍顽强求生的爱人。
她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韩子毅汗湿的额头上,忽而问道。
“墙头上那个紫红紫红的花叫什么?”
韩子毅被从小平房里抬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想挣扎抗拒的。
可是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只好忍住悲哀,任人摆布。
这境况令人心酸,也令人无奈。
私心里,他是很不愿意让龙椿看见自己这副样子的。
他见到龙椿之后,第一时间就停止了大喊大叫。
他逼着自己把所有的痛苦和疯狂,都重新咽回沙哑撕裂的喉咙里。
他想,他已然是不堪了。
倘若再像个野兽似得嘶吼叫喊,就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