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两天前，我在镇外通向联盟的大路上看见过他。”
“不对，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通向联盟的路。很抱歉我骗了你们，像我们这种流浪者，就算听说过人类联盟也没真正见过，所以根本不知道你们口里的‘北方联盟’在哪里。”
眸色暗了半分，蒙恩话语里的歉意清晰可闻。
“当时我们在小镇周围巡逻守卫，他开着车停在我身边，向我们问路。那个时候他身上也有伤，但不影响他正常行动。”
“另外，他的副驾上还坐着一个人。但那人戴着帽子，头还一直低着，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死死捂着胸口。”
“我问过开车的男人要不要帮忙，他没有回我，只是一个劲问我这里是哪里、要怎么离开，神情很焦急。”
蒙恩忽然停了下来，凝神的表情像是在思考。
“那个人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眼球通红、眼睛下面的青黑很明显，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合眼了。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是北方联盟。”
“我不知道去联盟的路，但我知道这周围不安全，所以我告诉他一直往东开。”
“往东走一点有座荒山，只要不上山就很安全。我骗他说看到山就绕过去，然后往北走。”
“然后他就走了，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会在你们的车上再见到他，还是一副看着就活不长的样子。”
蒙恩微微垂下头、皱起了眉，他的语气再次带上愧疚：“很抱歉，关于你们那位同伴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在蒙恩说完后，车内就陷入了沉寂。江聿初一言不发，蒙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轻微的电流声在这方小空间响起，蒙恩用余光偷瞄，动静似乎是从江聿初耳朵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里传出的。
江聿初安静了片刻后开口：“你一直在说这周围不安全，这是怎么回事？”
蒙恩听不见，于是由他来转述江时也的话。
听到他的问题，蒙恩眼中一亮。
“除了我们之外，这附近还有一支流浪队伍，名叫‘拾荒’。”
“‘拾荒’在我们的圈子里名声并不好，他们喜欢猎杀落单的流浪者，有时候还会围堵剿杀其他的流浪队伍。”
“有传言称，他们对基地、甚至是联盟的人都下过手。但因为他们从不会留活口，所以事实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江聿初明白了：“你们被盯上了？”
蒙恩点点头。
一次偶然，双方在某个荒野遇见了对方。
当察觉‘拾荒’的人视线始终落在宁她们身上时，蒙恩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更别提那视线里满满都是令人作呕的恶意。
后来蒙恩便发觉他们的队伍多了一条“尾巴”，于是他有意带着队伍往人多的走，对方才有所收敛。
但随着宁她们的肚子越来越大，“人多的地方”便不再是安全区，所以蒙恩带着队伍里的人找到了这座小镇。
“之前移动的时候，我们的人察觉到了他们的痕迹。直到落脚这座小镇后，他们的痕迹消失了。但后来，我们的人在小镇的某个建筑上看到了他们的‘记号’。”
“这座镇子只有一东一北两条大路能通车。我派人去查探过，只有北边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我猜他们也忌惮那座山上的怪物，所以猜测只是埋伏在了北边的大路上。”
“你说的怪物是？”这次是江聿初本人发问。
“流浪者里也有专门贩卖情报的情报贩子，我是从他那儿买的情报。你们来的方向应该能看到一座荒山，山上有丧尸，而且实力不弱。”
“有很多流浪者上了山之后再也没下来，就是被丧尸吃了。”
蒙恩没有看到江聿初微微沉下的眸光，自顾自说着：“你们应该是绕开了那座山吧，所以没有遇见山里面的家伙。”
江聿初开的是全员频道，除了没有戴通讯器的云岚，b13其他人都能听到蒙恩的话。
第一辆车上的蒋泠泠视线飘向身后，然后飞快收回。
她悄悄朝云岚的方向挪了挪，半个身子凑近她，眉梢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接近安全距离时，她自觉停下，压低声音，整个人看着贼兮兮的：“师傅，你说要是他们知道自己之后就要跟口里的‘怪物’一起走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蒋泠泠对自己身份转变这件事接受的相当良好，自觉把自己归为“云岚的人”后，她甚至已经敢和云岚说些无聊话了。
对此，云岚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云岚的反应完全在蒋泠泠的预料中。
见她没有让自己离远一点，蒋泠泠甚至壮下胆子，默默动作。脚跟悄悄合并，她“不动声色”地朝云岚的位置挪动了三公分。
脑袋不动，眼睛悄悄上瞟，见云岚没有阻止自己，她傻乐着当云岚默认了。
第二辆车内，江聿初巧妙避开了蒙恩的问题：“照你的说法，秦磊他是从北边来的，他为什么没遇上‘拾荒’的人？”
虽然没有介绍，但蒙恩还是猜到了‘秦磊’是谁。
“你们的那个同伴很强，就算他当时受了伤，我们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们联盟的人穿的都一样，就算是流浪者也能认出你们的身份。”
“来自官方联盟的异能强者，就算是‘拾荒’的人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但要让‘拾荒’的人放弃也难，所以我猜他们是打算把他耗死。”
“耗死？”
“嗯，那人身上受了很重的伤。按正常的思路，他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养伤，这座小镇明显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猜他们没有想到，那人会不顾自己的伤，执意要离开。”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秦磊受了伤，然后给他指了一条有丧尸在的路。”
蒙恩背脊一僵。
江聿初的语气轻淡，听不出喜或怒。比起责怪或者质问，他的语气更像是陈述，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丧尸盘踞在荒山上，但没人说过它们不会下山。更何况秦磊受了伤，浑身散发着丧尸最爱的血气。
虽说丧尸看着是那副迟钝的样子，但它们对新鲜的血肉格外敏感。
蒙恩为秦磊指的那条路风险并不低。
到底是担心秦磊从北边离开会被“拾荒”的人剿杀，还是担心西边的丧尸会下山、被生产的血气吸引到这个镇上，所以让秦磊去试试风险，说者和听者心里都有数。
蒙恩无声叹息，还是被他们察觉了。
流浪者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也是流浪者。对蒙恩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安危更重要，为此他可以利用一切。
在他的计划里，如果秦磊可以安然无恙地路过荒山，说明山上的丧尸不太会主动下山，那他便可以降低对西边的防御。
就算秦磊死在了丧尸嘴里，他也可以看清丧尸的实力和数量，然后调整现在的防御布局。
只是可惜，秦磊“死”在了半路。
派去跟踪秦磊的手下不久就回来了。据他汇报，秦磊重伤濒死，撑不到山下了。
因为担心被秦磊发现，他派去的人只敢远远跟着，所以蒙恩的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车上的两人毫无征兆地开始“自相残杀”，而后一死一伤。
联盟有许多流浪者未曾见过的“科技”，以防万一，他们没有动秦磊车上的物资，而是火速返回向蒙恩汇报了这件事。
也是秦磊命不该绝，就在蒙恩的人离开没多久，b13小队下山了。
耳机里适时响起了蒋泠泠的声音：“初哥，这个首领在说谎。”
蒋泠泠的精神异能变强了，感应的范围也变大了。虽然在另一辆车上，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蒙恩异常的精神波动。
她礼貌地等蒙恩把话说完，然后毫不犹豫揭穿了他：“关于秦磊，他隐瞒了一些事。”
“好，我知道了，”江聿初并不意外，转过头看向驾驶位上的蒙恩，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淡而冷，“关于秦磊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恩没有马上回答，江聿初也没有催促。
他缓缓开口，语调平和：“我猜你利用了秦磊，现在也打算利用我们。”
这话落在蒙恩耳边，威力不亚于惊雷。
蒙恩目视前方，双手死死握在方向盘上，手背有青筋凸起。仿佛有电流经过他的脊背，衣下的皮肤隐隐发麻，额上冒出冷汗。
感受到蒙恩的慌张，江聿初不紧不慢地道出他的计划：“之前你让秦磊帮你‘除掉’丧尸，现在你打算让我们帮你除掉‘拾荒’。”
不是试探的责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云岚虽然没有戴通讯器，但她同样听得到江聿初这番话。
四处流连却没有目的的视线缓缓停驻，她看向了后车的方向，脸上表情不变，无波的眸底升起了轻淡的笑意。
蒙恩的余光不可遏止地落在江聿初的脸上。稀薄的月光中，那黑金色的面具看起来莫名可怖。
“你现在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蒙恩心头一颤。
他的确动过心思，想借b13几人的手除掉“拾荒”。可按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条路走不通了。
他们要加入联盟，必然要依靠这些人，所以现在的他不能得罪他们。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对蒙恩来说并不陌生，只是江聿初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这才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抱歉，是我不对，”蒙恩迅速认错，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我承认我派人跟踪了那个人，但因为对方很强，我不敢让手下人跟太紧。”
“能肯定的是，你们那位同伴现在变成这样，是因为当时副驾上的另一个人。”
“我的人看到了他们自相残杀，他重伤濒死，而副驾位上的人死在了他手上。至于他们爆发冲突的原因，很抱歉，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通讯器里蒋泠泠没有吭声，说明蒙恩这次说的确实是实话。
在蒙恩重新开口时，江聿初就转了回去，视线看向前方。直到蒙恩说完，江聿初依旧一言不发。
蒙恩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瞄江聿初，但碍于那个面具，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场面陷入长久而诡异的沉默。
比起江聿初所在的中车，蒋泠泠所在的前车就热闹多了。
与高言蹊的冷艳、云岚的温婉不同，蒋泠泠看着就像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懵懂少女。
一双湿漉漉的鹿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眼睛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愉悦。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她给人感觉都是可爱又无害，让人难以生出戒备。
流浪者中少有像蒋泠泠这种“单纯的孩子”，见她这副模样，车上的女人虽然知道要防备，但还是不受控地心软。
一想到蒋泠泠还出手帮过宁，女人们对她的态度不自觉软化了大半。
蒋泠泠揭穿蒙恩时压低了嗓音，没有引起女人们注意，她们只看到了蒋泠泠小心翼翼凑近云岚，明明想亲近她却又不敢。
一种不知名的颤动涌上她们心头。
在蒙恩坦白后，蒋泠泠的任务结束了。她看向身后那群时不时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的女人们，笑容灿烂：“怎么了吗？”
“听首领说，你们是官方联盟的人？联盟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一个女人率先开了口，话匣子由此打开。
众人不知不觉围了上来，将蒋泠泠和云岚拢在中心。但奇怪的是，所有人交流的对象都只有蒋泠泠。
云岚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可人们却像看不见她一样，没有一个人主动与她搭话。
她站在人群中心，同时游离在人群之外，对此无人觉得异常。
唯有同样处在中心的蒋泠泠察觉到了奇怪，她微微眯起眼，看向了面前的女人们。她们眼中清晰倒映着两个身影，可站在瞳孔中心的只有她。
她们眼中，自己身边的那道身影在不断虚化，真实存在、却若隐若现。
斜眼瞅向云岚，蒋泠泠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满都是钦佩。
云岚不太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平时她都是有多远避多远，但这一次她处在吵闹的中心，避无可避。
江聿初不希望她对无辜的人下手，所以她不会杀了她们。
眼神游离在车灯照不到的暗处，云岚平静地思考：用精神力堵上她们的嘴，还是潜入影子先回去。
身边的视线忽然变得热烈，平伏的思绪不自觉被它吸引，云岚无意识地看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蒋泠泠的目光。
此刻，那双看向她的“无害”的鹿眼里，写满了“教教我”。
云岚微笑回望着她，下一刻，蒋泠泠表情变得呆滞，双眼逐渐失神。
看着她僵硬转过身，直愣愣带着那群女人转移了“中心点”，云岚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