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略一思忖,摇着头道:“不可能吧……”说完,大手一挥:“还是先告知湛儿要紧。”
边说边缓缓站起,拿起书架上的一只龙泉青瓷广口瓶,从瓶中取出一枚质地极好的羊脂玉腰佩,递给秦伯:
“速速安排可靠之人,带上这枚玉佩,给湛儿送信,莫要多说,只写上‘危险,速归’。”
秦伯接过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匹奔腾的战马,翻到背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是,将军。属下这就去办。”
宁泰宫。
齐皇后刚刚卸下满头的珠钗配饰,此时正坐在美人榻上,由康嬷嬷为她按揉着双肩。可是,从腿上那双紧握的拳头来看,她可是一点也没得到放松。
康嬷嬷一边按揉,一边轻声劝慰着:
“娘娘不要这般着急,许是您猜错了呢,那岂不是虚惊一场?退一万步说,就算都是真的,您是皇后,收拾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皇后冷笑一声:“看那情形,十有八九是真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康嬷嬷,冷声道:
“你不用怀疑。日间,他传了圣旨,让得胜的沈小将军回京受赏,晚间就高兴喝醉了酒。我扶他躺到榻上,他半闭着眼说了句‘还是玉兰花香’,当时我心中就一惊,待靠近些仔细听,他又不语了。我疑惑着起身要离开,他却突的拉住了我的衣袖,说道‘别走,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就要回来了’……哼哼!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的孩子没有死!还活着!”
说到这,皇后突然起身,狠拍了一下台案:“梁景华,你欺人太甚!”
“娘娘,慎言。”康嬷嬷慌得看了看四周,好在屋子里没有别人。又一把拉住娘娘的手,轻轻揉着:“娘娘可不能这样,小心伤了自己。”
她又思忖片刻,犹疑道:“也许是皇上醉了酒,神志不清,把你当成那个人,想起了过去,只是想一想呢?”
“把我当成那个狐狸精、贱货?!哼!只是玉兰花香就能让他旧情难忘啊,那个贱货还真是阴魂不散。”
“娘娘,您是说,那个人喜欢玉兰花?”
“是。当年,我听哥哥说,他们江南的院子里就种着许多玉兰树,而哥哥捡回来的证物,那个帕子上也绣着一只玉兰。”
嬷嬷怔了怔神,自语道:“那就是了。不会错了。”
“这还亏了你。若不是你叫人用玉兰香为我熏衣,即便晚宴醉了酒,他也不可能露出实情。他藏的可真好啊!这真是老天开了眼了。”
“这都多少年了,还是念念不忘。以这个状况,若那孩子还活着,将来还真是个麻烦。”康嬷嬷若有所思的说道。
“哼!”皇后睨了康嬷嬷一眼:“有何麻烦的!将来?我让他没有将来!”
“……可是,那个孩子现在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啊”
“那个时候出生的孩子——从江南来——又是近期要回京的,况且,样貌应该和陛下有几分相似吧……哈哈,这有什么难找的!”
随着皇后的话语,嬷嬷脸色渐渐发白,她张大了嘴巴:“娘娘,难道,你说的是他!”
皇后阴恻恻的笑了:“一定是他!”
说着,她抚了抚刚刚不小心掰痛的指甲,又道:
“瑞儿会安排好一切的。嬷嬷放心,他回不到京城。”
康嬷嬷点了点头:“太子做事一向有章程。”
语毕,小心伺候着皇后更衣就寝。
西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夜晚寒气很重,悬挂在夜幕上的繁星仿佛被冷到了,瑟缩着。
将军的营帐里还亮着烛火,沈小将军的身影被拉得长长,朦胧的投在帐子上。
墨白悄悄走进来,拨着盆子里的炭火,担忧的看着桌前静默的将军。晚膳后,将军自接到老将军的信件,就没有离开桌前半步。这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仍是一动未动,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墨白心情沉重: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一定是一件大事。放下火钳,他正欲转身出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吩咐:
“墨白,去请张将军过来。”不同于小将军以往醇厚清亮的嗓音,这一声低沉而沙哑。
“是。将军。”墨白脚步带风的出去了。
张将军名唤张简,年约五十,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是老将军的部下,亦是他的心腹干将。自老将军解甲归京,张简自请到沈湛麾下,任了副将一职。多年来,二人情同父子。
此时,张简正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纸片。上面虽然只有短短四字,却实在让人不解。
“老将军是说你有危险?……让你快速回京?……”张简猜测着:
“可是这里也无战事啊……再说,就是有战事,老将军也绝也不会招你回京啊……”
沈湛缓缓摇头,说道:“不是在这里,危险应该是在京城。”
“那老将军还让你回去!”张简惊讶道。
“我也不解。只有回去当面问个清楚。”少年将军黑亮的眸子看向张简:“我要今夜子时悄悄回京,让阿影出来应对一下。多则十余日,少则七八日,我即可归来。张叔,军中仰仗您费心了。”说着,冲张简抱拳行了一礼。
张简扶了一把沈湛,道:“好。这段时日也无战事,他只要在帐中应付各位将军即可。前段时日我们缴了青冈山的土匪,约莫最晚月余皇上就会下召,传我等入京封赏,你速去速回,应该来得及。”
说罢,又拍了拍沈湛的手臂:“放心去吧,路上多加小心。见了老将军,代我向他老人家请安。”
沈湛反手握住张简,笑道:“张叔,我的安全可是一半系于您的身上,边关无事,军中无事,我便无事。”
张简大笑:“你小子多大了,还和我耍赖皮。”又略带严肃的道:“此行万不可大意,边关大将无召入京,可是杀头的大罪。”
想了想,又问道:“你打算带谁走?”
沈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人多不方便隐藏,墨白、墨寒的留下障眼,只含光、承影随行。”
“嗯。备好干粮、银两。祝你一切顺利!”
片刻,含光、承影一人拎着一个包裹,放在桌案上。
“东西都齐了?”沈湛边擦拭着自己的匕首边问道。
“齐了。马匹也喂过了,都检查完毕。”两个影卫一身黑衣,站得笔直,朗声答道。
“现在休息。子时出发。”
“是。”
黑漆漆的夜色中,三匹骏马悄无声息的出了营帐,上了大路,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小姐,二少爷回来了,已经到夫人的院子里了。”蝉衣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静婉正在作画,是一幅工笔花鸟图,听得声音手一抖,鸟儿的翅膀上长出一根长长的刺毛。她缓缓放下笔:二哥回来了!那个英俊洒脱、自由率真的二哥!那个事事念着她、宠着她的二哥!他回来了,又回到了她的生活,回到了她身边!
静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
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更加俏丽明艳,性情又温婉贤淑,又习得一手好的字画,她的画作就是才华横溢的大哥都赞不绝口。因而,她格外得父母兄长宠爱。但是,要说最宠她的却不是母亲,而是那个平日里看着有些不着调的二哥。
蝉衣进得室内,看见小姐书案上展开的画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惹了祸。她吐了吐舌头,觑了小姐一眼,看小姐不说话,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静婉记起二哥少年时,有一次他相中了楚国公世子林一诺新买的蓝眼波斯猫,他觉得妹妹一定会喜欢这只毛色雪白、眼睛碧蓝的宠物,他要买下送妹妹,林世子不愿意卖。后来,被二哥磨得实在没办,就半开玩笑的说:你若能在郊外义庄独自过一夜,我就卖给你。没想到二哥当晚就顶着小雨去义庄过了一夜……
静婉后来知道,是因为二哥淋雨后生了一场病,她去探望,母亲训斥二哥也一并说出了原委。她当时心疼的哭了好久……
静婉看了眼蝉衣:“打水来,我要净手,换了衣裙,我们去看二哥”。
蝉衣应了声“是”,又偷觑一眼,发现小姐没有恼火,才一边伺候小姐净手,一边又规规矩矩的禀报了一遍。
“好。我知道啦。我们快着些,莫叫他们等急了。”静婉无奈地笑道。
“是。小姐。”禅意麻利地选好衣裙首饰,很快给静婉穿戴妥当,又喜洋洋地说道:“二少爷快一年没回来啦,这次回来不知给小姐带了哪些礼物。一定比以往的都要多。”
静婉忍不住笑了:“你怎知就比以往的多?也许二哥这次回来得急,没准备那么多东西呢。”
“二少爷最疼小姐了,有这么久不见,一定会多带礼物的。”
静婉点了一下蝉衣的头,道:“说得好像我多想二哥的礼物似的,蝉衣啊,我想的可是我的二哥。”
蝉衣捂住额头,笑道:“那是自然,咱们想礼物只是顺带着的。”
静婉:……
紫苏堂内一片喜气洋洋。许夫人坐在主位,俊美的脸庞因激动涂上一层浅浅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