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院中栽种了很多树,一早就传来知了的叫声,如千军万马般,此起彼伏。
沈湛听得心烦,对墨白道:“叫他们不要撵了。直接叫人把那两棵树砍了。”
“那是老将军让人栽下的,要不要先和他说一声?”
沈湛想了想,闭眼道:“算了。着人上街买些药,再试试。”
墨白服侍沈湛喝了药,又就着两碟青菜吃了碗粥。刚撤下碗碟,墨寒进来禀报:“将军,老将军来了。他好像知道了您受伤的事。”
“无妨,一会圣旨来,他也会知道的。请他进来吧。”
严伯搀着老将军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的靠椅上。
祖孙两人对望着。
老将军精神不太好,浑浊的眼中隐着红血丝。爷爷戎马一生、铮铮铁骨,可是爷爷相继痛失爱妻独子,晚年凄凉孤独。现在,只能依仗他顶起沈家门楣,他却让爷爷操碎了心……
“爷爷,”沈湛声音沙哑:“孙儿不孝,让您受惊了……”
老将军枯瘦的手,握住了床榻上沈湛的手:“你的伤怎么样?”
“已经无碍。都是些皮肉伤。”
“是他做的?”
“是。他这次应该是找了帮手。可是,他还是没有得手。”沈湛说着,朝爷爷笑了笑,想让爷爷放松一下紧绷的情绪。
爷爷却没有笑,而是松开了他的手,肯定道:“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你大意了。”停了一下,又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爷爷,您放心,我已经在准备。很快,他就会一步步跌进,为他准备的深坑里。”
“不要单打独斗,能用的帮手要用起来。只要是你的人,即便不曾出手,将来也难逃和你一样的命运。”
“……好。”沈湛如梦初醒,真的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若他不在了,他感情至深、无话不谈的朋友,那人会留着吗?不要说是被帝王术浸润大的人,就只凭他多疑的性子,就绝对不会留下。
爷爷还要说话,墨白突然来禀:“将军,圣旨到了。佟公公说,圣上体恤将军有伤在身,他会到榻前宣旨。”
室内刚刚收拾妥当,佟公公已经进了来。老将军刚要跪下,佟公公伸手拦下:“陛下念老将军年迈,准站立听旨。沈小将军亦不用跪旨,躺着听吧。”
圣旨宣读完了,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此次刺杀案件,已交由京兆府查办,一经查出,定将严惩;二是沈湛受伤,准休养一月,京畿大营由提督内臣暂代,同时赏赐了二十几盒的珍稀药材。
读完了圣旨,佟公公笑道:“老将军要保重身体啊。陛下对您甚是挂怀。”
老将军抱拳道:“老臣谢陛下隆恩。”沈湛也谢了恩。
佟公公又看向沈湛:“小将军好生养伤,万不能留下病根。”
……
佟公公一番推拒后,收下墨白递来的荷包,带着七八个小太监呼呼啦啦地走了。
严伯扶着老将军重新回到了室内。
老将军叹口气,道:“你们都退下吧。”墨白看了沈湛一眼,就跟着严伯一同出了屋子,站在门前守着。
“爷爷……”沈湛刚一开口,老将军一抬手:“孩子,你还是太善良了。也是,只有那种地方出来的,才能真正做到无情无义、心狠手辣。”
老将军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一尺多宽的小卷轴和一个黄缎锦囊,放在床榻上。沈湛会的看了一眼,没有动。
“原本,这个东西也许永远不用拿出来,即便需要拿出来,也应该是在陛下百年之后。”老将军咳了几声,压了压,又道:
“可是,现在你已经入局,若还是这样畏首畏尾,到后来,可能性命难保……你打开看看吧。”
沈湛微微侧着身子,支起右肘,打开了卷轴,是一幅小小的花卉图。一碧如洗的天空下,碧绿的草地,连绵的伸向远方,两三棵玉兰花树亭亭玉立在草地上,树上满是花朵,白色、粉色、浅紫色,像是戴着花冠的少女在草地上跳舞。
看了一会,沈湛抿了抿唇,看向老将军。
沈老将军道:“这是陛下画的,你揭开上面的画,再看。”
沈湛小心捻起图画一角,轻轻揭开来,露出一张裱糊起来的密诏。
“太子密诏。吾儿梁湛,寄养将军府,名沈湛。乃本宫与爱妾薛蓉之子。本宫他日若为帝,薨时湛儿即日承靖王,继大统。其母追封康灵皇太后。太子粱晋泽手书于贞佑十二年冬月十六。(太子印鉴)。”
沈湛放下密诏,躺回枕上,双眼放空,默不作声。对于密诏,他一时难以接受。在爷爷告诉他身世时,他曾那么恨这个这个父亲,恨他没有担当,没有护住自己的女人,让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现在的恨意没有那么强烈了,是他想开了,那是母亲自己的选择,他接受了。但是,他也决定了,自己永远都姓沈。
他——不——稀——罕。
“爷爷,收起来吧。就当我没看过。”沈湛凉凉的说。
爷爷一急,又咳了起来,这次却没能压住,咳得很是厉害。
“来人。”沈湛声音未落,严伯和墨白一同冲了进来。严伯去倒了凉茶,递给老将军:“将军,您慢慢说,别着急。”墨白则是站在了床榻前:“将军,请吩咐。”
沈湛想了想,道:“晚间,接许姑娘时,问问她,是否有治疗咳疾的药。”
“是。属下记着了。”
喝了水,严伯又取出一小包药粉,用温水和了,给老将军喝下。
“爷爷,今日就到这吧。您回去歇歇。”
老将军笑着摇摇头:“我这是老毛病了。死不了,我还要哄重孙子呢。”
沈湛心中漫过一阵苦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看看它。”爷爷用下颌点了点锦囊。
沈湛顿了顿,还是捡了起来,三两下解开了带子。他先从中掏出一块令牌,翻看了一下,是号令御林军的金龙令牌。他随手放在了一边。
再一掏,是一张折起的信笺,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沈湛心中哂笑,又来这一套。
严格的说,这就是密诏的补充说明。
信上说,此密诏共有两份,一份存于宫中,由乾公公和佟公公共同保管,这一份存于将军府。待他百年后,若新皇不仁,祸国殃民,可宣告密诏,拥立沈湛为新君。
沈湛心中冷笑。这些日子,太子连番刺杀他,他也只是想以牙还牙,保住自己,保住沈家,却从没想过要争夺那个位置——那样一个烂摊子,一些尔虞我诈、茹毛饮血的家人,凭什么要他耗神耗力地去收拾。他没有享受皇家的金尊玉贵,凭什么要他去担起治理国家的责任。
看着爷爷,沈湛折起信纸,放在身侧,温声道:“爷爷,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不会再手软,不会再让您担心。现在陛下健在,这个东西我会收好。”
“爷爷,今晚我请了神医,会去给您看咳疾。”不待沈老将军拒绝,又笑道:“您若想哄重孙,您就得好好医治。”
老将军呵呵地笑了,又道:“险些忘了和你说,你姐姐派人传信,会带妍妍来住几日。明后天应该到了。”
沈湛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爷爷放心,我会让墨白安排的。”
……
午间,沈湛刚要午睡,秦伯来了。沈湛猜是有情况,叫了进来。
“小将军,酒庄中毒一事已经查清楚了。”秦伯说道:“太子酒庄投毒是二皇子派人所为,当场死七人,后来又死了一人,均是普通百姓。”
“二皇子还有后续动作吗?”
“有。据说,昨日朝堂上,有人弹劾太子唯利是图、草菅人命。太子的人喊冤,说是有心人栽赃。朝堂争吵不休,一时也下不了定论。最后,皇上责令太子厚葬死者,赔付银两了事。毕竟,人死在了太子的酒庄。”
“七八条人命,最后赔些银子就了事了。”沈湛沉吟道。
“王权大过天。老百姓怎么能斗过皇权呐。”
“不得不说,权利的确是个好东西。”沈湛说着,撑了撑手臂,想坐起来。秦伯连忙过来扶住,急道:“小将军,还是躺下吧,当心裂了伤口,那可要遭罪了。”
“这点小伤,一躺一天,实在太难受。”
“再忍几天,伤口痊愈就好了。大夫说了还需几天没?”
沈湛顿了顿,含糊道:“再有一两天吧。”
他心里很矛盾,一边恨不得马上起来,不再整日躺在床上。一边想再多躺上几天,每日看着婉婉坐在床边关心他。
唉,在军中受了这样的外伤,腰间缠块衣摆,照样上阵杀敌,现在连翻个身都不行了,让那丫头伺候娇了。
“将军,您让属下留意二皇子府,还真发现了不寻常。”
沈湛闻言,一下绷紧了神经:“有什么不寻常?”
“二皇子府中隔个十日八日,就会外出买卖丫鬟。”
“什么意思?到底是买还是卖?”
“有卖有卖。是一边买,一边卖。”
沈湛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这样呢,的确是不寻常。他低声道:“秦伯,此事的确不寻常。你叫人细查一下,买了多少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又卖了多少,和买的人有何不同。”
……
送走了秦伯。沈湛却没了睡意。他隐隐觉得,这个发现或许会解开许静婉痛恨梁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