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彦进来时,众人吃了一惊。
他脱了外袍,袖子高高挽起,下摆插在腰间,双手、衣服沾满尘垢,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宋谨央似乎毫不意外,感激地道谢。
“容大人,辛苦了!此番取证累着了吧?”
众人惊诧。
容彦浑身上下脏得像是挖过泥坑,难不成证据是埋在土里的?
老管家走到王爷身后站定,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崔瑜眉头皱了皱,低声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刺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屋里人。
那证据,他很肯定之前是没有的。
能进出王爷屋子的,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婆娘。
当证据被起出,他转头看向边上的婆娘,她一脸淡定地回望着他,眼里全是冰冷。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六神无主地僵立着。
刘嬷嬷带着容彦来到老宅,刚刚跨过小门,便遇到管家娘子,她主动带路,一起到了王爷院中。
刘嬷嬷进屋后,便数着地上的砖块。
横着一步、两步、三步……
再竖着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一块砖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容彦说。
“大人,证据在此!”
容彦点头上前,蹲下身子细看,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挖走砖块,取走下面的东西时,刘嬷嬷在边上仔细提醒。
“大人,证据就是这块砖!”
什么?
容彦这下傻眼了。
砖易碎,重不得轻不得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毁了证据?
他顿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取证,没料到竟如此复杂。
好在刘嬷嬷再次解释。
“大人,砖即便碎了也不打紧,只不过不太好看罢了!”
罢了!
那就小心取吧,自己可是说过大话的,什么证据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若是取证不完美,也影响自己大理寺卿的形象。
他索性脱下外袍,捋起袖子,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一动手才真正发现难处。
砖夹得极紧,又这么多年过去,砖之间都被污垢堵着,根本无处下手。
还是管家娘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他一点一点挪开缝隙里的污垢,一点一点插入缝隙。
好不容易将污垢全部清除,砖终于松动了。
可松动归松动,要取出来还是有难度的。
他这眼巴巴地看着砖块,索性用上了手,一点点配合着匕首,将砖块抠出来。
当完事的砖块取出时,他终于长出口气,累瘫在地上。
没有哪一次取证,像这次这么累人。
刘嬷嬷见证据取出,也松了口气,及时取出一块布,将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当砖的背面映入容彦眼睛里,他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世人提起镇国夫人便多有赞叹,她当真厉害。
竟保留着这么份证据!
这么多年前,她不可能想到日后能用它做证据。
那么,多年前保留下这份东西,说明镇国夫人的确心怀慈爱。
他瞬间打起精神,有了这份证据,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
他起身接过刘嬷嬷手中的布包,带着众人回到花厅。
容彦回来后,立刻朝中宗、宋谨央行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证据展示到众人眼前。
在场所有人都跑到花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彦手上的证据,哪里还管得了男女大妨?
人人屏着呼吸,放缓气息,等待着秘密的揭晓。
直到看清容彦手上的土砖时,顿时“咦”了一声,眼里全是鄙夷。
“什么?证据就是一块砖?这砖能说话还是会写字,怎么证明崔琏就是二老爷的亲子?”
“这,难不成当年二老爷的血沾上头了?打算化血认亲?”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沾过血也早就吸干了,哪里验得出?”
众人议论开了,声音越来越响。
中宗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引起轩澜大波。
他刚想开口,刘嬷嬷上前一步。
“各位大人、夫人,稍安勿躁,容大人马上为大家展示证据。”
说罢,她俯身在容彦边上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放了一碟墨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嬷嬷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他们怀疑地看向容彦,后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土砖翻了个个。
顿时,两只小手印、两只小脚印跳入众人的眼睛。
“好可爱!这么小,是孩子的手脚印吧!”
“难不成是琏少爷的手脚印?”
“哇!镇国夫人好了不起,她竟能预判二十年后的事?”
容彦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砖往墨汁里沾了沾,随即往白纸上一按,两对手脚印顿时出现在白纸上。
他起身,示意崔琏过来。
崔琏从容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墨汁里蘸了蘸,随即印到白纸上。
一大一小两组手印,虽然有不连贯的地方,但看着外形就是一模一样。
宋谨央走上前来,淡然问道。
“诸位,可还有疑问?”
谁还敢有疑问?
事实摆在眼前,手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仲康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临深渊,他死死地瞪着纸上的手印,完全想不到,宋谨央竟然会保留刚出生孩子的手脚印。
天哪,还是用印在土砖上的方法。
薛氏咬着牙,整个人如淋冰水,从头冷到脚。
本是有备而来,就想寻机会给宋谨央难堪。
正巧遇上认亲的事,她便怂恿婆母出面。
婆母向来正直,最看不得女人不安于室。
宋谨央的和离、断亲,早就引起她的不满。
认为她破坏了大乾的传统美德。
正想寻机会劝她几句。
所以婆母打破自己不赴宴的习惯,带着她来了镇国夫人府。
没承想,她自以为寻到的机会,竟然是个坑,摔得她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地上前。
“夫人,您那么多年前,就为二老爷家的孩子留下脚印?”
她就差没有明说这份证据是假的。
宋谨央对于她的质疑丝毫不见怪。
“非也!王府只要有孩子出生,我都会为他们留下印记。”
只不过,二叔面薄,无论如何不肯要她的金砖,她就命人刻在土砖上。
说话间,宋谨央身后鱼贯而入七个婢女,人人手上捧着一个金砖,上面烧制着小小的手脚印。
宋谨央缓缓走近金砖,面色出奇柔软,她伸出手一一抚过,视线像是落在手脚印上,又像穿透金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王府每有孩子出生,我便会为他们留下手脚印,筑成金砖,本想他们成祖父那日,再移交他们。”
宋谨央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悲怆。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说完,大手一挥,刘嬷嬷上前,一一将金砖递到崔瑜等人手中。
“夫人,二爷不在,三爷、四爷的……”
“老二的送去他院里,老三、老四的,交给他们媳妇。”
崔瑜等人吃惊地接过大金砖。
颤抖着手抚上那组手脚印,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崔琛最是动情。
他“嗵”的一声跪下,高声忏悔。
“母妃,儿子错了!!!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好生孝顺您!”
宋谨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她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换来的却是一次一次伤透心肺。
“不必了!你们回吧!尽快搬去老宅,就算是尽了心 !”
宋谨央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宋黎的身上,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
此生,她谁也不欠,唯欠黎儿!
当年,他产下即被抛弃,根本来不及留下手脚印。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就好!
余生,自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弥补他!
一切落下帷幕。
中宗刚想招呼朝臣们离去,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跌进来,惨然禀报。
“陛下,出大事了,冷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