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点着几盏灯的展馆走廊很暗,秦文质到处寻找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最后将目光定在通往天台的逃手通道,楼下的大门被封锁着,他大概只能去那里。
推开天台的铁门,呼啸的风吹乱他凌乱的短发,墨色的眼中,一个温和的白衣青年站在栏杆边。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温润的脸被夕阳城市中的灯光映亮,神色有种他人看不透的情绪,也许是欢欣,也许是悲哀。
墨色的眼里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剥离感,像是沉重,又像是无可奈何。
秦文质靠近了他,冷冽的声音在风中传到白衣青年耳中:“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好像都很陌生,你只是看着,但却是在悲哀着什么,我能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那人转头来,黑沉的眸子里带着细碎的光:“生命从诞生起便注定走向灭亡,但,有一样东西,却永法也毁灭不了。”
“那是什么?”秦文质看着他。
“当一个文明保留并延续了另一个文明时,被保存的那个文明将会通过有留下来的灰烬重生,最后在那个文明里焕发出它的一份绚丽。”温和的青年俯视着高楼下的街道,视野尽头是来来往往的生命。
他们的生命是短暂的,但他们却又是永恒的。
“你欢喜你现在所处的文明吗?”白青年望着前方却对身旁的人问道。
“欢喜?那种程度可不能仅用欢喜来表达。”秦文质学着他的样子,倚在栏杆上。
“我爱我的文化像爱我一直思念返回的土地般深沉,我爱的不仅仅是这文化本身,更是它背后那铁血铮铮的民族。”
如果他不爱它,他也不会选择飘洋过海,自愿到这里修复文物,那些被他人抹走的失落宝藏。
暗淡的天幕下,太阳沉沉下落,染红半边天。
“你很像一个人。”青年突然偏过头来,风扰乱他的青丝长发。
“谁?”他问道。
青年的目光在他手上停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他颈间那块和田玉石上,青白的玉被一根红线系在他的颈上,那是他祖父曾经带过的护身符。
“那个曾经说要带我回家的人。”青年的目光这瞬间似乎变得很远,仿佛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秦文质不明白他说的是谁,他蹙起眉刚想再说,却被一只微冷的手抓住。
“比起说,还是亲身经历一次来得更好。”那温和的青年忽得笑了起来,身体向前倾。
身体穿过铁栏,径直向前倾去,在渐渐消失的金光之中,跌落天台。
呼啸的风拂过脸侧,从不可知处拂过这舞然华的城市,带走生命奏响之歌。
无论这大地上的万物新生与消亡,它都不停歇地吹拂着。
秦文质在即将落地前闭上眼,闭眼前,他似乎从风中听到了那青年的轻笑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但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火海中。
炙热的火舌燎烧全身,同坠落前的外限般刺目。
他试着动过动身体,却怎么也无法移动。
烈火里他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但火光中他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铁黑的钳子出现在他眼前,他被带离了烈火,看到了许多青衣的男子。
景德镇的制瓷业比其它地方更加繁盛,许多王孙贵族也喜欢到这里来定一个特制的瓷器,画满繁杂精细花纹的瓷瓶经过火与土的共济,最终被送到了定制人的手中。
雕梁画栋,珠光盈室,分外豪奢,这个瓷制花瓶,不,应该是秦文质,被立在了大厅之中,当成观赏品以供来人鉴赏。
穿着华丽雍容的人从他眼前一个接一个地走过,仿佛被按下快进键,在他眼前表演着一个家族的兴衰。
朝代的变迁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是频繁,一个时代所展现的繁华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总是短暂。
很快,农民起义军在乱世中攻占北京,国破家亡,红墙深渊,万丈绫罗,在兴衰更替中埋葬枯骨,原本风华绝代的山河破碎于时代裂隙。
广袖鸿儒,布衣富甲,在长河中缓缓退场,落下潦草一笔,随后迎来下一个海晏河清。
他们看似默默在自己生命的轨道中走向自我结局,但他们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国将不国,忠肝义胆化为一捧黄土,风雨匆匆任乱贼,不若舍身天地来得潇洒!”
长衫才子在府中点了一把火,不愿待奉新的统追者,宁愿死在自己手里,同那自缢的君主一样。
烈火在落日中的府宅里燎起火光,燎起生命消亡与衰落的悲怆。
“生命在诞生之初,便与死亡作着搏弈,即使他们注定走向灭亡,但他们也们向死而生。”秦文质在火光里,看到那个高官面上落下无声的簌簌热泪,想起了青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