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陆南与邵多隔着一张斑驳的旧桌子对立而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息,仿佛连尘埃都悬停在了半空,不敢随意飘动。
邵多的眼神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左右慌乱地盼望,眼珠子急促地转动,试图在周遭找寻
一丝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依靠,可终究是徒劳。
他局促地揪着衣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紧张得不知所措,自始至终都没敢将目光直直对
上陆南的眼睛,那双眼仿若藏着无尽滚烫的往昔,让他心虚又害怕。
陆南却身姿笔挺,目光直直地穿透眼前这层若有若无的尴尬与紧张,死死地盯着邵多。
在她眼中,邵多哪怕此刻这般慌乱无措,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意识抿紧的嘴唇,还有那
习惯性轻皱的眉头,一举一动拼凑起来,恍惚间那个曾经温柔体贴,总在她身旁默默守
护、轻言细语安抚她一切烦忧的邵多就是眼前这人,岁月好似从未在他身上真正刻下改变
的痕迹,那些美好的记忆瞬间呼啸着涌上心头。
良久,陆南轻启双唇,打破这令人煎熬的沉默,声音微微有些发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邵多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猛地拽回现实,双手慌乱地抬起,捂着脸又迅速放下,指缝
间泄露了他满脸的窘迫,嗫嚅着:“对不起,我……我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这身子不
听使唤,止不住地紧张。”
陆南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泛起丝丝酸涩,面上却仍竭力维持着平静,缓声道:“没关系,慢慢来。”
邵多定了定神,短暂的停顿后,鼓起勇气问道:“嘉文小姐,你……你真的是我的妻子吗?”
陆南眼神微微一黯,果断吐出两个字:“不是。”
邵多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满脸的疑惑写得清清楚楚,“可他们都咬定
说你曾经是我的妻子啊?难不成……”
陆南没等他把话说完,径直打断,语调平稳又透着几分决然:“曾经是。”
邵多愈发急切,身子不自觉前倾,追问道:“曾经?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你……”
陆南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的波澜,轻声道:“我的错。”
邵多不肯罢休,声音拔高了几分:“…你做了什么?很过分吗?”
陆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些过往的愧疚都一并咽下,“嗯,所以,我不想让你恢复记
忆,你就该忘了我,往后的日子就平平淡淡地过,继续做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金阿姨说
你性情大变,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可在我眼里,你根本没变,不管如今这模样是伪装,
还是别有隐情,只求你带上金阿姨回家,别让她再担惊受怕。”
邵多眉头拧得更紧,满心困惑,脱口而出:“既然不希望我想起你来,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陆南微微仰头,望向窗外那一小方阴霾的天空,像是要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良
久才说:“我是来告诉你……不要忘了,向我承诺过的事。”
话音刚落,邵多脑袋里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声,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劈入神经,他
痛苦地伸手死死压住额头,那些被尘封已久、模糊不清的记忆如汹涌潮水,冲破禁锢再次翻涌浮现。
陆南见此,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把那些即将决堤的情绪统统藏进心底最深处,冷
漠地吐出一句:“你该回家了。”
而后,她再不看邵多一眼,脚步匆匆,决然地走出了这间屋子,徒留邵多在屋内,被回忆
与迷茫重重围困。
邵多只觉脑袋里似有无数钢针在凶狠攒刺,那疼痛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瞬间抽空了他浑
身的力气,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浓稠的迷雾迅速笼
罩,陆南离去的背影在这混沌之中渐渐模糊成一抹缥缈的暗影,他满心无奈与酸涩,却无
力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决然远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在门外早已心急如焚、来回踱步的金忍冬,一瞧见陆南冷着脸跨出门槛,立马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入目便是邵多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倒在冰冷地面上,她双眼瞬间瞪大,惊恐如潮水般将她淹
没,心脏都险些跳出嗓子眼。
她慌乱地奔过去,双手颤抖着扶起邵多,声音因极度的害怕而变得尖锐凄厉:“邵多!你
这是怎么了?!醒醒啊……”
医院那惨白的病房里,消毒水味刺鼻得让人几欲作呕。
邵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毫无血色,双眸空洞无神地盯着窗外那一方
狭小灰暗的天空,仿若那里藏着能解开他满心疑惑的答案。
金忍冬满脸忧愁地守在床边,目光一刻也不敢从邵多脸上挪开,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
住轻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邵多缓缓收回视线,落在金忍冬满是担忧的面庞上,沉默片刻,微微摇头:“并没有……
嘉文小姐既然希望我别想起来,那想必是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决定就照她说的做,放
弃追寻那些过去。妈,咱们回家吧,别再搅进这团乱麻里了。”
金忍冬眼眶里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她哽咽着连连点头:“好,回家,咱们这就回家。”
与此同时,在那艘破浪前行、驶向老石坊的船上,毅恒身姿挺拔地伫立着,一只手随意地
搭在栏杆上,海风肆意吹乱他的头发,面容平静得仿若一潭幽深湖水,无波无澜。
许久,他薄唇轻启,淡淡道出一句:“扔了吧。”
身旁的手下闻言,立刻恭敬地转身,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几个身形魁梧健壮的大汉见状,默契地跨步上前,如拎小鸡般将围在中间那个被折磨得不
成人形的男人一把扛起。
此人衣衫褴褛,满身淤青与血迹交织,遍体鳞伤,面部肿胀得五官难辨,气息奄奄,早已
没了意识,像个破败的人偶般任由摆弄。
大汉们高喝一声,把人高高举起,而后猛地发力一甩,伴随着“噗通”一声巨响,那人直直
坠入海中,溅起大片水花。
片刻,海面才在涟漪的渐渐消散中恢复往昔平静。
毅恒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心底暗自思忖:‘那丫头不会骗我吧。凌夜那性
子软绵绵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狠下心杀人的主儿啊。’
正想着,一旁的手下突然接到消息,疾步走到他身边,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毅
先生,合环那边传来消息。”
毅恒眼皮都没抬一下,简短吐出一个字:“说。”
拾玖赶忙汇报道:“陆南去见了邵多,还有金忍冬。他们进了一家酒店后,咱们的人按着
楼层挨个搜寻,可把那酒店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毅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轻哼一声:“哈,别费劲找了,安排好人手,仔仔细细盯
着那家酒店进出的每个人,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我倒要看看他藏的人能躲到几时。”
拾玖连忙应道:“是。”
在那宽敞明亮、布置简约的客厅里,合环安静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
紧紧盯着手中那份厚厚的资料,神情专注至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整个人已
然全身心融入到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表所构建的世界里头。
她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提笔批注,丝毫未曾察觉时间的悄然流逝。
忽然,一声清脆突兀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合环瞬间回过神来,动作迅速地放下手中资料,伸手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修长的
手指快速滑动屏幕,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新消息的内容。
而此刻,楼上的陆南正居高临下地静静伫立着,将楼下合环的这一连串举动尽收眼底。
她身姿笔挺,眼神中透着一股冷漠,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仿
若在审视着一场略显笨拙的表演,就这样冷冷地注视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
片刻后,陆南莲步轻移,缓缓走下楼去。
她脚下那双精致高跟鞋与木质楼梯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安静的空
间里格外引人注意。
合环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放下手机,转头朝着楼梯口望去,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阅读被打断的懊恼。
陆南尚未等合环开口,便率先轻声问道:“还在看资料吗?”声音平和,却又似带着一丝不
容置疑的气场。
合环赶忙站起身来,身姿站得笔直,脸上堆满恭敬之色,连忙应道:“是的,陆南小姐,
这些资料着实详实,我正努力多汲取些知识呢。”
陆南款步走到沙发对面,优雅地坐下,裙摆自然垂落,她微微仰头,看着合环说道:“明
天我带你去实践实践吧,光闷头看这些资料,终究是纸上谈兵,比不上亲身体会来得真
切,也能让你更快上手。”
合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好,多谢陆南小姐,我一定竭尽全力,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南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仿若春日暖阳般和煦,轻声道:“那你今天就好好
准备一下吧,咱们明天见。”
隔日,两人并肩步入机场,搭乘飞机,一路辗转,最终顺利抵达连山。
刚踏出机舱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陆南像是早有准备,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厚厚的围巾将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状态
极佳,从容应对这寒冷天气。
反观合环,由于是第一次踏足连山,事先并未知晓此处这般寒冷的气候,身上仅穿着一件
单薄的外套,冷风一吹,瞬间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试图汲取些许暖意,牙齿都在打颤,艰难地开口问道:“陆
南小姐,连山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冷飕飕的嘛?”
陆南转头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语气却依旧温柔:“是啊,这连山的
冷可是出了名的,赶快进去吧,再这么吹下去,你铁定会感冒的。”
合环缩了缩脖子,有意无意地说道:“哈哈,陆南小姐做事偶尔也是有些小疏忽呢。要是
以后带客人来这儿,不小心让人家冷着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言语间带着几分试探。
陆南却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一团白色雾气在眼前飘散,她
看着合环,语气柔软却绵里藏针:“你这么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又强,下次估计就用不着
我带了吧,想必你自己一个人也能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不是吗?”
合环听出话里的深意,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哈哈,陆南小姐您可真是太信任
我的学习能力了,我这心里压力还怪大的呢。”
陆南微微歪头,直视着合环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笃定:“我相信你能做好,可别让我看走眼咯。”
两人很快坐上了前来接应的车,车内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冰天雪地仿若两个世界。
陆南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合环则悄悄打量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雪景,心中对接下来的行程
既忐忑又期待。
车子缓缓停在一处古朴的山庄前,陆南率先下车,合环紧随其后。
山庄的工作人员热情迎上来,陆南熟稔地寒暄几句,便带着合环往里走。
“这里是咱们此行的据点,接下来几天要接触的人脉、资源大多都集中在周边。”陆南边走边解说道。
合环连连点头,目光好奇地扫视着周围,努力记住每一处细节。
待安置好行李,陆南带着合环步入一间茶室,已有几位从远方而来的重要合作商在等候。
陆南瞬间切换社交模式,笑容明艳动人,言语间游刃有余,合环在旁暗自佩服,也努力模
仿着陆南的姿态,适时递上资料、补充观点。
几轮交谈下来,合环渐入佳境,偶尔还能巧妙化解对方提出的刁钻问题,陆南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茶会结束,陆南轻拍合环肩膀:“初战告捷,不过别松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两人站在露台透气。
陆南望着远处夜色中的山峦,轻声说:“今日,都是实战考验,你表现的很好,但还有进
步空间。往后这类场合不会少,得尽快独当一面。”
合环郑重点头:“陆南小姐放心,今日多亏了您,往后我一定加倍用心。”
回房途中,陆南手机震动,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她脸色微变。
合环敏锐察觉,刚想问,陆南已恢复神色:“没事,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事情做。”
然而那消息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陆南心湖,搅乱了她表面的平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些棘
手往事,她知道,这场连山之行,恐怕不会如预想般简单顺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