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苁第一次接触这么多年轻的弟子,
一堂课下来,她唯一的感受只有......累!
脑袋被叽叽喳喳的询问声吵得差点要爆开!
幸好段苁脾性上佳,不然凭借她的气力,怕是这些弟子离去时脑袋上要顶着不少包。
管事看到两人出来,脸上顿时挂起热切的笑:
“两位师妹,”
“下次何时来?”
段苁张了张嘴,刚准备如实告知这位师兄自己至少三年内不想再进传道殿一步,姜丝在她出声前一把把她往后边扯了扯:
“师兄,”
“下次的事儿下次再说。”
管事追着问:“别啊!”
“姜师妹擅长剑道,段师妹擅长炼体是不是!”
“我先给你们留着位置啊!”
眼见这位管事提着笔墨要追上来,姜丝拉着段苁一溜烟的跑远。
留在原地不敢擅离职守的陈管事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传弟子中少有会花时间在传授后生弟子上,姜玉师妹算是独一份的,这次居然还拉了位同样出众的真传来,
看着姜丝的背影,陈管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哪次不是这么跑的?
过一段时间还不是主动再来。
陈管事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到一位年轻的女修也从传道殿里走出来。
陈管事咦了声,
这丫头往常不都是跟在一位男弟子屁股后头么!
这次居然分开了?
真是少见。
陈管事寿元将近,潜力已尽,平日里在传功殿闲来无事,最爱的就是笑眯眯的打量这些年轻后生。
宣六六他认识,是陈管事极觉得可惜的一位。
宣家势力不小,这个女儿天资也不算低,偏偏一颗心都扑到了这个只会冷着脸的小子身上。
可陈管事什么没经历过,怎会看不出宣六六对裴扶砚并非喜欢。
他摇摇头,
大半辈子过去了,最该懂的只有一件事: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走。
·
玉尘峰上,碰巧珪鸿师父出关,
姜丝和几位师兄师姐一同前往,许久不见,许是因为修为差距过大,姜丝感觉不出自家师父修为上的进益,仍似一座巍峨高山横立身前,让人望而生畏。
“来!”
孟珪鸿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几位弟子:
“给为师看看你们剑术的长进!”
一个时辰后,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辰琅恨不得缩进地底,几位师兄师姐都得到了师父的肯定,唯有他,近段时日一心扑在了喂养自己的金龟虫上,在灵泉洞天中又因为手头紧,每日只有三个时辰进灵泉,
剑道境界上的长进实在不多。
眼下,院中寒息凛冽,霜针如雨,卷起玉尘峰上万年不化的积雪,而姜丝穿行其中,竟滴雪不落剑身!
其剑之迅猛,在收剑时让孟珪鸿拍掌称赞!
“不错!”
她站起身,走到姜丝面前:“剑意境已掌握的极为扎实。”
然后,孟珪鸿看了眼姜丝手中银剑,突然道出两字:
“快了。”
快了?
姜丝疑惑,什么快了?
孟珪鸿欲言又止,其他几位师兄师姐倒是瞬间意识到师父此话之意,看向姜丝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呃,难以用言语形容。
小师妹的储物袋没有他们这么瘪,
当属高芙对这一点感受的最为深刻。
不过......有人悄悄叹了口气,以后不一定了......
姜丝琢磨着这两个字琢磨了半天,终于在某一日一如往常修习剑术时,手中霜贞突然传来一声嗡鸣!
霜贞有灵,这一点姜丝早就知道。
可现在她并未施展任何剑术,为何还会......
一股十分陌生的欲望通过霜贞传到姜丝心底,那代表着......饿!
饥饿!
姜丝眼睛微微睁大,一颗心却悄悄的堕入谷底,
道果余韵被霜贞消耗完了啊......
难怪师父说快了!
难怪几位师兄师姐看向她的目光难以用言语形容!
姜丝咽了口唾沫,认命的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一百块灵石,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化作灵光融入剑身。
这就没了?
这么快!
心中传来的饥饿感更浓了几分!
姜丝不信邪,又掏出千枚灵石!
还不够!
霜贞在空中窜来窜去,一副急切的模样。
姜丝提着口气,又掏出一把灵石。
半个时辰后,
姜丝肉眼可见的沧桑了些,从灵泉洞天舒漾手上省下来的灵石这下全搭在了霜贞身上。
等姜丝抖着手掏出最后一枚灵石时,霜贞终于停止了窜动,乖巧的被姜丝握在手心。
姜丝:?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么?
恰好她最后一块灵石没了,你恰好就饱了?
难道你小子还能知道她储物手镯里有多少玩意儿?
姜丝终于知道为什么玉尘峰上下这么穷了!
有这把古剑在手,多少身家都不够搭的啊!
姜丝感同身受!
·
许半怅突破至筑基后期已是三月后,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走出洞府,两位等候已久的管事见他出来,冷肃的脸生硬不减。
“许师弟,”
“该走了。”
他们何尝不知道许半怅“凑巧”筑基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种法子虽无错,还是让他们心生不悦。
许师弟倒是钻了空子,反倒平白浪费他们二人这许多时间。
敕渊到底不比别的封禁之地,这二字曾经吓退过不少宗门弟子,记载中不乏有些弟子一听到要被罚往的是敕渊,连夜落荒而逃。
可偏偏敕渊还不能缺人镇守。
如此接连发生几次,管事殿对罚往敕渊之人自公布惩处结果后,便派人严加看守,不给任何出逃的机会。
所以他们两人在许半怅洞府外生生守了三个月!
连修炼都要轮岗,精神疲惫想要小憩都得记得先把身旁同伴叫醒。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着春意消散,空气开始添了几分燥热,
终于,炎夏已至,
许半怅终于舍得出来了。
他不蠢,知道三个月是正常人突破小境界的极限,要是自己再不出关,这两位管事就有理由强闯洞府,看他是否陷入昏迷。
两人都积蓄了满肚子的怒气,偏偏头上戴着属于管事的方帽,连撒气的立场都没有。
许半怅仍旧一副谦虚和善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两人对他的不满,他落后三步跟在两位管事身后,姿态悠闲,有弟子朝他问好时还不忘笑着回应。
许半怅此人在昆仑弟子间名气不小。
当年云州绾西郡永安郡主陨落,此人心灰意冷,居然在连金丹真人都退避不及的珏冰崖上毫不设防,以肉身生挨三月入骨刺寒,
裁雪为幡,刻骨铭霜,
此举不仅昆仑皆知,整个宛州都知道许半怅此子极重情义,最后气息微弱倒地不起,这才被上清峰接了回去。
曾与云州绾西郡有交情的几个世家接连派人送来厚礼以示关怀,也让许半怅生生捡回一条命来。
不知多少弟子听闻此举后赞他痴情,也不知多少弟子因此觉得许半怅身具赤诚之心,即便他今日被罚往敕渊镇守,也觉得此事定有隐情。
上清峰的确也是如此向外说的。
若有人问起,他们都会露出一致的惋惜表情,然后似有些话想要不吐不快,却又碍于什么不敢直言,最后只一脸纠结的道:
“敕渊本就缺不得人。”
然后摇头离去。
按照胡珊传达的元昕真君的意思,他座下弟子已经认罚,总不能连七峰之一上清峰的名声都要受到牵连一同毁去。
管事殿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便也并未将对许半怅的处罚公之于众。
所以今日,许半怅从洞府走到昆仑宗门的这一段路甚至有不少弟子特地赶来相送!
他们以为许半怅是自愿前往敕渊镇守!
来此来送,颂他大义!
甚至有一位脸上长了个大痦子的男修朝许半怅深躬一礼,若是姜丝在此必能认出,此子就是当年她还在百草谷时,想要倒贴上来蹭点好处的少年!
毕竟当时姜丝是杂役间有名的冤种......
这男修现在突然窜了出来,让带路的两位管事一阵皱眉。
痦子男修抬起头,一副深受许半怅大义触动的模样:“许师兄!”
“待你回来!”
“我吴梓必追随师兄!让师兄所做之事传遍九州!”
“必不让师兄白白付出!”
几年过去,吴梓还是个杂役弟子,金日也不知是如何摆脱满身杂务来到这里,想来也是孤注一掷在许半怅面前刷一刷脸,保不准来日就能凭着今日一言改变命运!
若真能如此,哪怕回百草谷要被管事抽几棍子也是值了!
看着吴梓一副义正言辞,甘愿为许半怅赴汤蹈火的模样,两位管事脸上的冷肃居然有一瞬间的破功,差点笑出声来!
将许半怅所做之事传遍九州?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么?
师侄,你要不问问许半怅愿不愿意呢?
许半怅仍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可两位管事居然一致的看出他面上似有一瞬的破功?
吴梓的话引来不少弟子的认同,一时间这条宽广大道上热闹的很。
当然,知晓详情的人只把这一遭当热闹看。
许半怅只能盼着天下真的有不透风的墙,
否则来日所做之事但凡暴露一件,都会使他瞬间堕入地狱。
但上清峰的“颜面”就似笼在群山之间的一层飘渺云雾,将一切真相遮掩,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云蒸霞蔚,徒留华丽。
夹道相送下,许半怅终于还是走到了昆仑山门前,
他面上的笑意终于收了收。
一旦踏出这一步,日后几年都要在暗无天日的敕渊中度过。
许半怅并不想踏入那里,那是深深扎根于回忆的排斥。
许半怅并非尊荣加身后不能吃苦的人,当年,祖父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云州,找上绾西郡城主一家,提及当年婚约,
期间受到多少白眼和鄙夷。
所有人都道他想要攀龙附凤,攀高枝,
每一天都是煎熬,
许半怅每天睁开眼,想的都是自己能不能一辈子缩在房间里,他宁愿过的清贫些,哪怕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喝一碗凉水,他也知足甘愿。
可他的祖父还是会将他拉出那间寄居的小院,指着远处那个金衣玉面的女孩,对他说:
“半怅,”
“那是你将来的道侣,”
祖父会推一推他的肩膀:“去,去和她打个招呼!”
许半怅不愿意,他觉得羞耻,
至少缩在房间里时,他还能告诉自己,所有人对他产生的鄙夷都是错的,是因为他们不明真相,他许半怅并没有对城主一家曲意逢迎,
他和永安郡主是平等的,
但他如果主动走向这个女孩,
那所有人说的都会一瞬间成为有理由支撑的正确。
不,
他不想那样!
许半怅紧紧抓住祖父的手,他站在原地,同时,对面坐在秋千上的女孩正用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看向他,
许半怅尽全力睁大眼睛,他梗着脖子,不知在坚持着什么。
祖父突然掰开他的五根手指,把他往前边推了推。
背上突然增大的力道让许半怅脚下一个趔趄。
“去!”
许是因为永安郡主就在不远处,祖父的声音依旧慈祥,可许半怅却听出了几许强逼和暗示。
是必须去。
许半怅至今都记得,
那一天,他一共走了二十七步,终于走到了永安郡主面前。
他低着头,细若蚊吟的说:“你好。”
他的眼睫颤动不止,每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叫......许半怅。”
想到往事,许半怅表情是极少显露于人前的严肃和沉重,他板着脸时气势很有几分骇人,便是有和他同境的筑基修士在此恐怕也会被他慑住。
许半怅一路走来也并非顺风顺水,在苦难之地多待或者少待三五月并不值得他为此突破还未彻底打磨圆融的境界。
但是......偏偏他被罚往的是敕渊,
那里不止遍地魔障,更有许半怅不敢触及、不想回忆的过去。
那里曾经......
许半怅的五指突然握紧。
若非放在天枰另一边的是道天阁,他当真想不顾一切的求上元昕真君,只为保住自己不去敕渊,
许半怅猛的闭目,
他告诉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
这条无情大道上,他必须将一切杂念抛弃。
眼中只有大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