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宫里玉树琼枝,半夜里雪花一片跟着一片从天空纷纷落下,启祥宫里烛火未熄,阿箬和玉妍卸了钗环换了寝衣分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模样在围了帐子的床上丢着骰子。静萝和贞淑一起围着炭盆守在榻下,手里翻着从主子那讨要来的画本凑在一起看。
“该你了。”玉妍把骰子递给阿箬。
“看好吧,这次准赢你!”阿箬连输两局信心不减,她先把骰子握在手里先是叽里咕噜的念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又就着骰子双手合十闭上眼十二分虔诚的向她认识的所有神仙包括送子观音在内都求了一遍,最后她又向手中吹了口气才把骰子扔出去。
“哎哟喂,你施法呢!”这一串操作把玉妍看呆了。
“那可不,你瞧,我这不是赢了嘛!”
“得得得,把你能的。再来一局。”被她赢了玉妍也不恼,毕竟最后的胜利是自己的。
“静萝,这牛郎我怎么看都像个流氓浪荡子啊!”贞淑有感而发。
“啊?怎么说。”静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看啊,他明知道仙女在湖里洗澡不方便还故意过去把他衣服偷走,让仙女没了法力留在地上跟他过日子,他跟老牛就是狼狈为奸,威逼利诱仙女。”
“这么说有道理欸!”静萝点点头。
“我看啊,这肯定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招人嫌,没什么本事一肚子鸡鸣狗盗,没品没德的衰鬼癔想出来的,做同样美梦的男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我要遇到必得拖到慎刑司买通惊奇嬷嬷把他狠狠打一顿才是。”
哇撒,贞淑姐姐好威武,静萝一脸得崇拜。
“贞淑真厉害。”阿箬这时也有几分敬佩贞淑。
“那当然,贞淑一路陪我从玉氏过来,她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我的妹妹能孬嘛?”玉妍好得意哦。
“是是是,行了,我又赢了,嘿嘿!”阿箬笑得更得意了。
“欸?你。。。”玉妍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外头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打断。
“主儿,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贞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把桌上备着的小盘点心拿过去给两个主子。阿箬又顺手递了一块给静萝。
“这么晚了,也不知皇上召了谁过去?”玉妍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管她是谁,别找咱们就行了。”阿箬把骰子收进海兰送她的小袋子里递给贞淑收起来,她也要准备睡了。
“婉茵钟情于皇上,希望是她。”玉妍抱着被子先躺下。
“希望如此。”
烛火熄灭,屋外更静了,两人一夜好眠。
第二日长春宫中待妃嫔们向琅华行完礼,玉妍就等不及的先起了话头:
“昨晚嫔妾就寝时听到外面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也不知是皇上召见了哪位姐妹去?”
绿筠:“是呢,大晚上的都把我给吵醒了。”
阿箬:“婉常在,是不是你?”
婉茵:“慎贵人别拿我打趣了,昨夜压根不是我。”
玉妍看阿箬真的去问婉茵实在好笑,自己昨夜里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她还就信,到底是个傻丫头,婉茵多本分的人啊,哪会儿做出这样不合宫规的事来。瞧把人吓得都快跪下请罪啦。
“阿箬就你胡闹,尽拿婉茵打趣儿,还不向她赔礼认罪。”婉茵正窘迫至极被玉妍出手救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稍停了片刻反应过来阿箬逗她,不禁有些气恼的说着要阿箬把前些日子皇上赏她的翡翠步摇让给她。
“一支步摇哪够啊,我看还得赔上她耳坠上那对明月珰才够。”
“海贵人此言有理~~”绿筠摇头称是。
原以为今儿的事会让这些女子平添醋意不开心,但看着她们互相打趣嬉笑的场景让琅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之前准备了一些安慰劝解的说辞眼下看都用不上,等她们闹完,琅华也做好了向众人介绍这位皇帝新宠的准备。
“好了好了,还以为你们会不高兴呢,这下看来是我多虑了。宫中添了新人是好事儿,今天早上内务府来报,皇上已经册封了南府乐姬白蕊姬为玫答应,赐居永和宫,以后她和咱们就是姐妹,刚刚入宫有不方便的你们得帮衬着。”
“是,臣妾遵旨!”众人异口同声的回复琅华的叮咛。
“素练,宣玫答应进来给各位姐妹认识认识。”琅华继续吩咐。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粉衣白裙,身量纤细娇柔的女子盈盈走上前来。这女子周身娇柔的气息已让人垂怜三分,模样更是讨人喜欢,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白嫩,一双大眼透露出几分狡黠,秀气的樱唇娇艳欲滴,配着她今日的衣裳,就像一只极为乖巧漂亮的小猫笼在暖被里,时不时伸出小小热热的爪子撒娇得扒向主人玩闹。
“别说皇上喜欢,我也喜欢。”绮莹偷偷和阿箬说。
白蕊姬在素练的介绍下一一向众人行礼问好,期间不乏夸赞之词,她也回得有礼有节。
待互相打了照面,天色也不早了,琅华叮嘱了几句雪天路滑,出门务必当心之类的就遣散了众人。
青樱一语不发的在最末走着,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敢向之前一般随心所欲,容佩在身侧,稍有不慎不是大耳刮子就是藤条问候,几天下来她倒也乖觉起来。
“那拉答应~”白蕊姬在后面叫着青樱。
青樱光是看她一身名贵的暖缎心里就极为不悦,以她的位份,这样好的料子她是用不上的,一定是皇上赏赐。
寒冬腊月间穿着这样好的衣裳该是多舒服暖和啊,不想自己只能穿着普通棉布制成的冬衣,因为要御寒,所以里边塞了十足的棉花,本来就不轻盈的衣服变得鼓鼓囊囊,她套上后像一个十足的小老太太。跟眼前人比,人家是二八年华,她就是年近五旬。
不仅是衣服,还有头面首饰、手腕间的配饰,这些都让青樱产生了嫉妒。
“请玫答应安。”青樱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
前儿个还是南府低贱的供人取乐的乐姬,今日就成了高出自己半截带着封号的答应,皇上你可真偏心。青樱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来。
“那拉答应别多礼,这会儿天色正好,我想邀你去赏雪,不知那拉答应意下如何啊?”白蕊姬对青樱倒是热情,也许是因为刚进后宫,不曾听说过之前关于她的种种。
青樱心头一热,终于有人肯跟自己亲近了,还是皇上的新宠,如果能和她联手,说不定自己能回到贵人的位置。
“玫答应有此雅兴,臣妾愿意奉陪,请~”说着她恭敬的让白蕊姬上前。
二人走到一僻静之处才停下,白蕊姬抬手从树上折下一支梅花拿在手里自顾自的把玩起来,她屏退了跟着的人,也不管边上这个略显尴尬、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受宠”仨字的别扭妇人。
“那拉答应想必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白蕊姬唇角含笑的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青樱傻愣愣的回复。
“蠢钝如猪!!”白蕊姬直言不讳。
青樱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辱骂自己,一时间僵在原地,她想反击,可嘴巴像被上了开关一般打也打不开。
“既然你不知,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呢,是你阿玛额娘走通了关系送入宫中的,他们原本的目的是想用我讨得皇上的欢心再帮你争宠,你可得感念你母家费尽心思为你筹谋的苦心才是。”
怪不得她会主动与自己亲近,青樱恍然大悟。
“照理说我我这样卑贱之人受命于你母家又被册为妃嫔该竭力报恩才是,可我见了你才知道你是何等的蠢钝愚昧,你母家把君王和后宫想的如此简单,她们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是怎么把自己作到这般田地的,居然以为有了我皇上就会再度垂幸你,简直是痴人说梦!!”白蕊姬一点也不客气,也丝毫不惧青樱的母家。
“我估计过几天你就会收到你母家的家书,我今天就先跟你把话挑明了,今后你可别想着来招惹我,若你有用只是一时不济我还敬你两分,可你这副样子,你们乌拉那拉氏一族也休想胁迫我,你也看见刚才在长春宫里众人对我殷勤示好,往后她们、皇后还有皇上都会是我的靠山,你要是不怕死,尽管来和我斗。”
白蕊姬连嘲带讽间对青樱放了狠话,一家子纸老虎有呵畏惧,她平生最讨厌把她当棋子玩意儿的人,好不容易进了宫有了富贵,她可要好好为自己活。
看着白蕊姬骄傲离去的背影,青樱心里五味杂陈,连带着嘴里都犯起了丝丝苦味,要是姑母还在,她们还敢这样嘲讽、蔑视自己吗?
她对白蕊姬的这番话并不感到气愤,而是生出了些许的不甘,无用吗?自己当真无用吗?她不信。
争吧!不论结果如何,就算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也好过如此落魄。
皇上、皇后、高贵妃、纯嫔、嘉贵人、仪贵人、海贵人,你们都给我等好了!
阿箬,尤其是你,最狠的就是你,若有来日第一个拿你开刀。
白蕊姬,走着瞧,你今日敢对我耀武扬威,他日我必要你以泪洗面。
容佩看着青樱在冰天雪地里不顾袭来的阵阵寒风两眼放空的站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正欲上前叫她回宫,可是发觉她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深深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寒气,这股寒气让容佩迈不开腿继续向前。
延禧宫的差事,不论是全部仰青樱鼻息听话照做,还是拎着皇上单独赐予管教的特权都不好做。
眼前的人你永远想不到她有多疯癫和荒唐,上一秒还一脸天真少女状的和你说话,下一秒就变换了副嘴脸好似要将你开膛破肚似的。
很多时候她看着一副窝囊样,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但有时候她又像是站在黑夜里杀人如麻的妖怪。
反差如此之大的两个极端性格居然会归拢到一个身体里。
容佩这一瞬间泄了心气,她想要不是回圆明园去吧,那里没有赏钱没有特权,只有日复一日的活儿和熟悉的姐妹儿们,她愿意在那劳神安心的到死。
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容佩的脸都被吹嘛了,青樱还是不见一点动静。
“主儿,咱们回去吧。”
容佩一改往日的严厉,带着试探和征求的语气问他。
“嗯。”青樱没有张口说话,只从鼻腔里淡淡的发出一个音来。
容佩替她撑起伞想挡住风雪,但青樱就像和风雪融为一体一样,自顾自的朝前走,风里雪丽,她渐渐把容佩落下,自己一个人先回了宫。
宫里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看见她回来,赶紧端上一盆烧好的黑炭。以前在母家,在王府里做侧福晋时她用的都是红箩炭,烧一盆放在屋里一整天都是暖洋洋的,如今只有这黑炭,烧不了几个时辰就没了,还得省着点用,否则到了月底想要内务府就翻簿子查用度的拦着再给。
当年若自己坐上了嫡福晋之位,今天母仪天下的就不是她富察琅华,什么炭不炭的,谁敢用这让她操心必定打入死牢。
如今落草的凤凰不如鸡,青樱自嘲道。
炭暖得了身子但是暖不了心,尤其是冷心冷血之人。
容佩跑回来看见她已经在宫内好好坐着,心里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她想。
再不堪说到底还是皇上的女人自己的主子,再不招宫里的喜欢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担待不起。
也不知道今日玫答应和她说了什么,就让她情绪起伏成这样。
原来她不是不会听人话,而是只听对她不好之人的歹话。
越歹她听到心里脑子里的就越多,就像最硬的城墙需要最利的兵器用尽全力才能冲开。
好自为之。容佩仿佛已经看到她走上一条黑得不见五指的不归路,只在心底对她说了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