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洛里安发现自己罕见地没什么睡意。
这一方面是因为紧张，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魔药接近消化完成了，不再那么嗜睡、懒惰。
他起床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和邓恩商量好的那些安排。
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
随着红月落下，太阳升起，楼下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女仆们开始干活了。
老哈利即将成为耶德家族新主人的风声已经传进了女仆们的耳中，她们中有些人会被解雇，有些人会留下，但必须面对一个更严厉吝啬的雇主……
未知的变化让所有人心绪复杂，客厅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安静中。
艾琳独自站在厨房里，短短几天，她像是老了十几岁。
昨天看到老哈利欣喜若狂的表情时，她才知道洛里安签下的合同究竟多有份量。
从今往后，老哈利将执掌全部生意，甚至有联合其他高级雇员，将洛里安驱逐架空的权力。
而这把刀子是洛里安亲自递过去的，如此轻而易举！
艾琳快疯了，她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愚蠢自大。
昨天晚上，她的两个孩子已经离开学校，坐上了前往恩马特港的列车。在丈夫的老家，他们应该可以躲避老哈利的迫害。
“嗯，等我领完这个月的薪水，我也该跑路了……”
她握着汤勺，暗暗想着。
不远处，洛里安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花园里缓慢踱步。
吉恩把一支靶子立在地上，确认附近没人后，挥了挥手。
在鲁恩王国的“上流社会”，有一句话流传甚广：
枪械是男人的玩具，也是勇气的象征。
在一个有非凡者存在的世界，自保能力非常重要，因此打靶训练是他们的必修课。
身体原主喜欢打猎，对各类手枪、猎枪都相当拿手。不过因为酒色过度，他的准头不算好，很多时候只是单纯清空弹夹，爽快且声势大，但效率不高。
这种射击方法经常会把猎物撕成几块，在血淋淋与惨叫中死去。
当然了，惨叫与血浆的喷射对某些变态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洛里安深吸一口气，耸了耸肩膀，两手持枪，对准靶子，扣动扳机。
砰砰砰……
依旧是一顿连珠炮般的枪响，声音在花园里回荡着。
吉恩已经习惯了被风吹来的硝烟味，在他脑中，那块靶子估计已经四分五裂了，能留下支撑的木柄就算不错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靶子还好好地立着，只是最中心的圆形区域里多出了许多边缘漆黑的孔洞。
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洛里安打开弹夹，不紧不慢地装满子弹，然后抬手射击，
砰砰砰……又是十个十环。
吉恩已经麻木了，他看看洛里安的手——和以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已经一个多月没摸过应召女郎的屁股。
这个记录以前是七天。
“男人嘛，只要养精蓄锐，枪法总会有长进的。”
洛里安笑了笑，收起手枪，准备回去吃早饭。
……
金梧桐区，一座悬挂着耶德家徽的小楼内。
维娜·艾伦在辞职信的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进信封里，用胶水封好。
她瘫在座椅上，看着填满夜色的窗户，久久没有说话。
耶德基金会的办公区域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她的工位上还亮着煤灯。桌角的黑白相片里，耶德夫人笑容慈祥，身边环绕着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
维娜撇着嘴，耷拉着肩膀，苦笑道：
“耶德夫人，别那样看着我，我也没办法啊。
我甚至放弃了这份年薪300镑的工作，要怪只能怪你的儿子太不争气了……”
她收起信封，关掉桌上的煤灯，在阴暗的光线下离开了办公室。
借着路灯的光芒，她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耶德家徽。
当初耶德夫人供她读完大学，为她提供工作，既像老师，又像母亲。
但现在他们夫妇二人都已经离世，耶德家族的资产也即将改名易姓，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了。
耶德夫妇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最大的悲哀就是生了洛里安那个儿子。
维娜叹了口气，沿着熟悉的街道准备步行回家。
这时，一辆挂满沉重黑布的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它的布帘边缘绣着纤细的金纹，马头上挂着黑色的面具。
（黑金帮的人……）
黑金帮，廷根市地下世界最臭名昭着的帮派之一，他们公开存在了几十年，高层手眼通天，和官方势力盘根错节，往来颇深。
但黑帮就是黑帮，每当标志性的黑帘马车出现，街头往往就要被鲜血洗涤一遍。
维娜眉头一皱，赶忙加快脚步，想远离这辆马车。
但刚刚走出去两步，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街角拐出来，拦住了前面的路。
她回头，背后也有两个相同衣着的男人，像是合拢的陷阱，将她包围。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维娜·艾伦女士，我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一个沙哑的女声从马车内传了出来，马车夫面无表情地掀开布帘，示意维娜上车。
“……”
维娜瞥了眼车夫腰间的左轮，用手握紧女士包，乖乖地上了车。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铺着浅色地毯，到处是清新香甜的香味。
在正中的位置有一幅印象派风格的少女画像，两侧各摆着一盆正在盛放的粉色花朵，似乎就是香味的来源。
维娜没想到这阴森马车的内部居然……居然这么少女。
“不用担心，黑金帮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不会欺负女人。”
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坐在马车最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娜，似乎是在确认是不是找对了目标。
维娜放下布帘，也开始观察面前这个少女：瓜子脸，五官可爱，但画着过分浓重的哥特式妆容，过耳短发，身材矮小但丰润，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
（看起来也就刚刚二十岁……她的眼妆和唇彩好精致，不过是街头风格，我不太喜欢。
还有那对耳环，用的好像是因蒂斯帝国的透光纹银，很少见的款式……
等等等等，我在想什么，她可是黑金帮的高层，危险人物！）
“这位女士，您怎么称呼？”维娜连忙清除杂念，正色说道。
“奎因。”女孩的声音远比外表沧桑：“黑金帮的魁首。”
魁首……维娜吸了一口凉气，黑金帮一共有五个魁首，是帮派最顶层的存在，他们执掌着所有分部和人手。
据说这种人员架构脱胎于罗塞尔大帝一句相当出名的祝酒词。
“是你的上司，那个叫洛里安的家伙让我来的。”
奎因踩着椅子，像个女流氓：“他让我送点东西给你。”
“洛里安？”
维娜再次震惊，她从奎因手里接过一个厚重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了十几张照片和各种纸质文件。
“这是哈利·维尔那个老东西的罪证，包括10年前卖掉自己亲生女儿的那份契约。”
维娜快速翻阅着那些照片，越看越心惊肉跳。
半天后，她才抬起头：“有了这些东西，哈利先生不但做不成代理人，反而要成为刑犯了……”
“那算便宜的，他那种人应该被割掉喉咙，丢到约克山上喂狼。”
奎因的眼神阴冷得像要吃人，她看着维娜：
“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把这些证据提交到警察厅。如果需要人证，就告诉他们，哈利·维尔的女儿可以亲自到法庭上作证。”
“你们找到她了，她是谁？”维娜急切地问道，像是黑夜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你到时候会知道的。”
奎因的眼神没有波动，手指摆弄着脖子上的纯银项链：“你让那些警察明天下午到棕榈酒店去，在会议上逮住他。”
“明天下午，棕榈酒店……哈利先生会在那里和各位高级会员雇员举行会议，商定新的人事任命……”
维娜看着手中的证物，预感到明天下午将会相当混乱而热闹。
本来她打算在会议上当场离职的，现在看来似乎又有了转机……
她点了点头，答应了奎因委托的任务。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些证据是洛里安先生找到的吗？他居然能说动你出面帮忙？”
奎因咧着嘴，声音生涩，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气死了自己的老爹。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的能量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棕榈酒店，3楼的大厅内，一群建筑工人正在忙着修缮会议现场。
老哈利站在大厅中央，今天他身穿黑色正装，半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皮鞋也擦得发亮。
酒店的经理在身边阿谀奉承着，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他高昂着头，觉得积压多年的憋闷终于要迎来曙光了。
（从今往后，我会是廷根市的新贵，德高望重的贵族。
不是管家，不是仆人！）
他在脑中预演着明天下午的会议该穿什么样的上衣、什么样的裤子，领带该怎样系、进门后第1句话是什么。
到时候要一一和到场的高级雇员打招呼，笑容必须礼貌而热情，但又不能是管家式的，得有上位者的威严……
老哈利心潮澎湃，想起了梅恩·耶德心脏病发猝死的那个晚上，他穿着睡衣，欣喜若狂地从床上蹦了下来，然后乘着马车赶到耶德古宅，用尽了平生演技才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
一个月后的现在，所有的谋划都走到了成功的边缘——那些混迹商场的高级雇员们根本不会信任洛里安那个家伙，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我！
现在看来万事俱备，老哈利出于谨慎，还是思索了一下可能存在的意外：
黑荆棘安保公司？昨天他已经派人去教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了。
维娜·艾伦？据说她打算离职，而且她资历太浅，今后也不足为惧。
洛里安？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过为了永绝后患，他会在一年后的某天因为吸毒过量而身亡，死前留下一份遗产转赠的遗嘱。
受益人当然是哈利·维尔——他忠诚又牢靠的管家、代理人。
老哈利志得意满地暗笑着，随后挺直胸膛，吩咐经理明天一定要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不能出错。
“明白，哈利先生。”
经理深深鞠躬，小跑着催促旁边的工人加紧速度。
老哈利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会场，期待明天的到来。
他握紧拳头，心里想到：
“不管怎么样，与会众人，九成以上支持新的代理人合约，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