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崇明想要叛乱,对汉官来说,这是个秘密。对于土司头人们却不是,他们唯一不确认的是,何时。
现在,答案揭晓了,明人皇帝的公开旨意,也收到了。这让很多人心凉。
如朱燮元判断,百十个土司头人间,说亲也亲,说不亲也不亲。来回相互通婚的,都是这临近几家;抢地抢水源的,也都是这这临近几家。
骑墙派是最好的选择:奢崇明能把明人赶出去最好,大家依然是土皇帝,还无需被册封,所以都愿资助些兵马给他;奢崇明打输了也好,分他们的地,分他们的人,难道不香吗?
可小皇帝年轻气盛,一张口就断了所有人的退路,要么听话,要么就学习播州杨家。此时再不反抗,真等你改土归流吗?
这是多数头人的想法,但不代表龙山卫的杨家。
和奢崇明的扯勒家、水西的阿哲家相比,杨家属于三流土司,小几万人,小几千兵而已。他们是汉化的尼人,与明商做生意,与各土司家通婚,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杨头人不想做选择,但老天爷,偏要他今天就给出答案。
“阿大!北边来了数千人马,打着红虎旗,是扯勒家的人”
“阿大!东边来了近千人马,拿着白杆枪,是石砫的毕兹卡人”
“北边的很嚣张,列下了军阵”
“东边的很客气,送上了拜帖”
“都叫他们上山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很快,杨五郎领上了一群彪悍的尼人武士,为首者高大凶悍,面皮凹凸不平,乃是遗传其父,他就是奢崇明的儿子奢寅。寅为虎,这位奢老虎在西南的地界大大有名,以残暴凶狠着称。
前后脚,杨八郎也领来了一群甲胄鲜明的军将,有汉人也有毕兹卡人,为首者是一名白锦将袍的汉人小将,猿臂蜂腰,剑眉星目,十分英俊。这位也以武艺称雄西南,小马超马祥麟。
奢老虎斜睨了一下小马超,并不理睬。也不对谁行礼,只顾着大大咧咧的拿出一个黄轴子。
“潘吾(叔叔),我阿大已在成都登基为梁王,而今我乃梁王太子,特来向阿大下聘,求娶杨家喜乃(姑娘)做我的太子妃”
“土鸡瓦狗,草台班子”
小马超冷哼了一声,毕恭毕敬的对杨头人鞠了个躬礼,随后拱手向天。
“羽林卫统领马祥麟,奉陛下令前来杨家传旨,请杨指挥使接旨”
“马将军稍等,这就摆上香案接旨”
按礼,这书面的圣旨,可要摆上供桌,全家焚香净手才能奉接的。
侍女急忙搬来供桌,杨五郎赶紧去呼唤家人
这一幕看得奢老虎怒气顿生,一把就推开了侍女,一脚就把那供桌踹飞!
“你这人,怎能如此无礼?!”
一声清脆的怒斥响起,奢老虎目露凶光瞪了过去,眼前出现一张明月般皎洁的脸庞,即便是气冲冲的,也是牡丹含怒,玫瑰带刺。
奢老虎愣了一愣,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缓过神来
“潘吾啊!你家喜乃都要当我的太子妃了,还接什么明人的圣旨?”
那张美丽的脸庞边上,出现了一张小一号的稚嫩小脸,冷冷的说道
“你这恶人也不知道抢了多少喜乃了,要我阿姐做你第几个妃子?”
“我.......”
那小马超轻轻的将那供桌扶起,又施了个礼
“好叫杨指挥使知晓,卑职前来,乃是因陛下册封了令嫒为皇妃”
杨七妹呆住了,今天就要嫁人了吗?
不过这小将军好生英俊啊!彬彬有礼,说话又好听。
“狗屁陛下!你这小白脸,可敢按我们西南的规矩,比武抢亲”
那小马超闻言,两眼放光,转身对身后两个带面甲的黑衣人说了句
“你们要为我作证啊!”
然后他恭敬的对天拱手
“陛下,您不准我与人单挑,可这回不行了,卑职全都是为了您啊!”
奢老虎不理会小马超的神神叨叨,冷哼了一声,就转身走向小校场
小马超兴高采烈,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臂,只听得哔啪作响,整个身躯都跃跃欲试
“手搏、兵刃,还是马战?”
那奢老虎却不废话,一个电炮,沙钵大的拳头就砸了过来,恨不得一拳打烂那张俊俏的脸。
小马超稍一偏头,一肘子就迎了上去,“砰”一声打在奢老虎肋下,痛得奢老虎顿时就蜷在地上,变做一只活虾。
“你这厮,派头大,却不经打”
小马超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
奢老虎横行西南,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匀了一口气,又冲了上来,这回学乖了,不急着出拳,反而去抓小马超的双手,他身量大,要以力取胜。
小马超却轻巧一避,脚上一勾,将那庞大身躯勾得失去了平衡,转身一个垫步侧踹,那奢老虎就腾空飞了起来,变做了一个飞舞的沙袋。
待到他再度爬起,已是两眼血红!抢过随从手上的狼牙棒,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这人一身蛮力,那狼牙棒在他手里如根筷子般轻巧,只见重重棍影,呼啸来袭,铺天盖地。
小马超依然不慌不忙,左右退步避让,棍影始终没能挨着他的衣角,他如同行走在浪尖潮头,偏偏却点滴不沾,无比洒脱。
兵器架就在身后,他后退中也不看,只是伸手一捞,手中就多出了一根白蜡杆。那木杆到了他手上如同一只活物,往地上一钻,随即弹起,刺入黑色棍影之中。
哐当!那狼牙大棒就砸到了地上,而那白蜡杆,已经由下而上,戳在了奢老虎脸上。
“呸!”奢老虎吐出一口鲜血,两个门牙,往后就退
刷刷刷,随从的卫兵,拔出了刀剑,护住了奢老虎,另一边,马祥麟的同伴们也亮出了刀剑。
“你等着,山下见!”
那掉牙的老虎,说着漏风话,边边退骂。
“嗨!别走啊,还有马战骑射没比呢?.....”
转头,一张那美丽脸庞,一道灼热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少女面带绯红,如桃花绽放,让他心尖儿一颤
杨头人赶紧吩咐众人,重新摆上香案,净手接旨。
一套流程刚刚结束。传令兵急奔来报
“头人!那扯勒家的人,杀上山来了”
“父亲,这厮欺人太甚!”
杨五郎拔出彝刀,他父亲伸手按住,细细问那传令兵
“他们有多少人”
“五千人马,全是精锐”
“吹号聚兵!”
一旁的马祥麟却闻战则喜
“杨指挥使,此战让卑职做个先锋,看我如何五百破他五千”
“不妥,你是客人”
“无妨,得叫那叛贼知晓,何为皇帝近卫,何为天下强军!”
强敌来袭,杨家人却各个毫无惧意,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均都披挂上阵,尽管他们中最小的也才十二岁。杨家也是尼人,但打出的却是黑底红边的山鹰旗帜,两家,原就不是一系。
三千鹰卫,五千虎贲,针锋相对。
“哔~哔~”鹰卫之前,却有一队鸳鸯战袍的明军,抢着列在前阵,六十人一排,只是五列步兵,前排推着小车小炮,以藤牌遮挡,他们手持怪异的长火枪,火枪前带着一根长长的尖刺,两边各有一支马队,一边也就百人。
这小马超的好意,杨头人心领了,虽然人马都很强悍,可你这军阵,未免也太薄了。
小马超却毫不为意,他换上盔甲,骑上白马,却将那白锦将袍披在外头,尖顶头盔烧包的插上两支长长的山鸡尾羽。他还戴上了银色护面甲--这也是新军的标配,战场上,面门中箭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烦请指挥使为我掠阵”
不待回答,小马超就拍马转身。摸起脖子上一根竹哨子,塞进面甲里,吹起了进兵令
“哔~哔~哔!”
这五排军士,竟然动了,向着对方军阵齐步推进,步伐坚定,毫不慌乱。
“呸!”
口中依然流血不停,奢老虎恨恨不已
“等下,三路围击,别让那小白脸跑了,老子要亲手砍下他脑袋当夜壶”
明军像是送死,奢军干脆点出两千兵马,左右中包抄,留着三千人,盯着鹰卫。
双方越来越近。八十步,明军停下脚步,左右看齐,再次列队,那单薄的阵线,却是列得笔笔直的。
奢军毫不停留,反而顶盾在头,加快了冲刺。火枪兵嘛,只要冲到他面前,那枪,就变成一根烧火棍了。
“哔哔~砰!”
明军第一排将藤牌插到了地上,瞄准开枪了,奢军前排倒下了一片
“哔~砰!”
明军第二排接上开枪
“哔~砰!”
又是第三排。采用五连击的明军,大约七八息就能开出一枪,连绵不断,毫不中止。
也就三分钟左右,明军已经打出了三十轮连击
“啊呀!”“呜~乎”
白烟弥漫,明军阵前的奢军几乎被一扫而空,如收割后的庄稼地,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翻滚哀嚎的人
奢老虎呆住了,七八百人就这么没了?!
“呜~呜~呜!”怒不可遏,奢老虎吹起了全军冲锋的角号
马蹄如雷响起,两翼骑兵后发先至,已经抢到明军身前,踏也要踏死他们!
然而明军对着这雷霆重击置若罔闻
“哔哔!炮手装散弹,掷弹兵就位!”
“哔哔,开炮掷弹!”
“嘭!嘭!pong!”
如同天雷引发,震动个不息,五百明军前的土地,瞬间就被硝烟白雾灌满
“吁律律~~”“啊~!”
迷雾中只有战马的悲鸣,人们的惨叫
危险勿近,这叫声,吓得后续的奢军步兵,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