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眼前这情形,应淑莫名有些头皮发紧,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两人,生怕裴和璞一个不小心,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
远处,裴和璞双手插兜,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
“要债。”
裴卫东俊秀的面皮僵硬了,一向出口成章的舌头打了结:“……什么?”
“你不知道?应淑住院花了二十一,奶奶让我垫了出来。”
裴卫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避开裴和璞能看穿人心似的视线,往后退了两步,咬牙张口:“你别找我——”
裴和璞打断他,“开玩笑的,卫东,别当真。”
他勾起嘴角:”我不是找你,我找应淑。奶奶心疼她太瘦,想叫她过去吃顿饭。你去吗?应小满也在。”
裴卫东不觉得他是在真心实意请他吃饭,他的神情,他的话语,根本就是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我不去了。马上要去首师大报道,书还没装好,我实在抽不出一点闲空。等我放假!等我从首都放假回来,请你吃那儿的烤鸭!”
“烤鸭啊,厉害。”裴和璞敷衍地说:“应淑有福了。”
她要有福,怎么用得着“奶奶心疼她太瘦,想叫她过去吃顿饭”?分明是没福气,所嫁非人,才让不相干的人都“心疼她太瘦,想叫她过去吃顿饭”。
应淑在后面捂着嘴,憋笑到肚子痛。
裴卫东看起来超拽一酷哥,张开嘴就是毒汁喷射器,不分男女老少无差别攻击。
应淑远远望着裴卫东铁青的脸色,第一次觉得他的阴阳怪气真可爱,毒到了她心坎儿里。
看够了好戏,应淑轻咳一声上前,打断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卫东,你找到娘了吗?她怎么说?”
“娘说没见过,指不定你放错地方了!”裴卫东一边回应淑,一边顺势从裴和璞旁边走开。
不用再正面面对裴和璞的冷脸,裴卫东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又不爽快到了极点。
怎么像他怕了裴和璞似的。
裴卫东越想越不自在,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有人好心请你吃饭,你还有闲心管面?不赶紧去吃!”
应淑微一挑眉,这是朝她泄火出气还想支开她?
便哦了一声:“反正你们不做我的饭,那我先去了,等回来再好好找。”
说完她小跑上去追裴和璞。等他们走远了,裴卫东才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家门。
这顿饭应淑特意吃了很久,光是是打底的鱼汤都熬了一个小时。
裴和璞家有猪肉,应淑加了些猪皮进去,直熬得骨酥皮烂,大半鱼肉都融化进雪白的汤里。
应小满眼巴巴地守在旁边,不住吸溜口水,像只馋猫似的围着应淑转来转去。
“姐,什么时候能做好啊。”
“再等会儿,马上。”
“我觉得没面也行,和璞哥,你说是不是?”
裴和璞把揉光的面递给应淑,在鱼汤鲜香诱人的水汽里,他似乎也温和了许多。
“面揉好了,不差这一会儿。”
应淑抿嘴一笑,粗长的擀面杖一推一碾,光滑的硬面团在她手下乖巧地舒展开。
纸一样薄的面皮,一上一下交叠六次。只见应淑手起刀落,银光飞舞,折叠成手掌宽窄的长条伴随着起落的银光分切成细细的面条。
应淑抓起面条轻轻抖散下进汤锅,鱼汤雪白浓郁,面条像细银鱼一般在水花里滚动,出锅前再加一把嫩绿的菜心、泡发的山蘑菇,鱼汤面就做好了!
应小满已经迫不及待,端好碗蹲在灶台旁。应淑先盘面条,再盛满鱼汤,最后在细白的面条上码上菜心和蘑菇,把清爽漂亮的一碗鱼汤面交到应小满手里。
面盛在黄色的搪瓷碗里,摆在发黑的旧木桌上,跟贫穷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要是能装在青花的细瓷碗里,再添一碟虾饼……
姑奶奶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挟起面,往裴和璞碗里拨了半碗。
“和璞啊,多吃点。”
应淑急忙说:“姑奶奶,不够吃我再去下。”
“够吃,够吃!”姑奶奶笑着摆手:“面好吃,咱们这穷沟沟吃不着,我忍不住想让和璞多吃点。你和小满也快吃,面条别糊了。”
应淑嘴上应着,心想裴和璞不是三姑奶奶的亲孙子,三姑奶奶对他倒是比亲孙子还好,她不由得有些羡慕,忍不住瞥向裴和璞。
裴和璞垂着眼帘,一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像失去表情肌似的,沉默地一口口吃下姑奶奶夹给他的面。
应淑瞧着,总觉得他的心情忽然低沉了下去。
吃完这顿鱼汤面,应小满的卖鱼激情空前高涨,再加上那位体面阿姨说早上来试吃,应小满比平时更早来了一个小时。
应淑打着哈欠走出稻草棚,和应小满一起做好准备,乘着夜色赶去黑市。
今天没有自行车,用扁担挑着,速度难免慢了些,到黑市的时候居然和平常差不多。
应淑不由得想念起裴和璞的自行车。
自行车真方便啊!
要是有自行车,她就能拉更多鱼,甚至可以像刘老三一样去县城做生意,赚更多的钱!
一辆自行车,少说得花一百块,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得起自行车。
应淑叹着气,摆放好鱼桶,让应小满守着鱼摊,她趁着时间早人少,去四处找着收粮票。
白面消失不见的事让应淑长了个心眼。
她不能把现成的粮面带回裴卫东家,不好藏又显眼,让裴老太发现只能喂进他们的私囊,不如换成粮票和钱一起贴身放着,有需要的时候直接去大队里换。
但粮票都是按户口人数按月定额发放,不太好买。老人小孩壮劳力平均一下,每户每人每月也就20斤,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倒卖不了粮票,大部分卖家都是用自家省下的粮票来换钱。
所以粮票在黑市最抢手,一般有人出,立刻就有人收。
应淑在黑市上逛了两圈,收了十斤面粉票、五斤粗粮票,除去要还裴和璞的,足够她吃到离开裴卫东家。
应淑妥善收好粮票,赶回鱼摊,时间已经不早了,黑市上渐渐人流如织。她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升起炉子,昨日那位体面阿姨就候在了一旁。
阿姨眼下青黑,无意识地拧着眉头,神情隐隐透着焦虑和疲惫。一看应淑还没蒸鱼,她的语气立时有些急躁。
“姑娘,怎么这么慢?你的鱼味道究竟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