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玉前脚踏进九味楼,薛姨后脚就从后厨奔出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听闻你爹要把你卖了不是?别怕,有薛姨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
“薛姨,你听谁胡诌呢!”慧玉哭笑不得的拉开她,拿出绢帕替她擦去残留在手上的面粉。
“街上到处都在传,说佑安侯在海川食坊办了个什么招亲宴,就是为了给自己亲闺女加价码!”
“招亲宴?”慧玉皱了皱眉,“这是何时的事?”
“上月月末。”听了半截话的王掌柜也跑过来凑热闹,“听说佑安侯的嫡女长得跟天仙似的!鄙人见过的最美的美人就是赵姑娘你了……也不知那位侯府大小姐美到何种程度……”
知倪儿和薛颦听完都偷摸着笑,只有慧玉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九味楼买了糕点出来,慧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原地掉了个头:“知倪儿,走,回府。”
“可是小姐……我还没去抓药呢!”
“那你去抓药,我自个儿先回去。”
没等知倪儿回话,她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穿过一条巷子,着急忙慌的子阳慧玉在转弯时一头撞上满手卷册的南存策。
“楚……不,子阳小姐!”南存策惊喜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察觉手中的卷册正在散落。
“南大人……真、真是对不起……”
慧玉一脸歉意,赶紧蹲下身去捡掉在泥地里的册子。
“没事没事!”南存策接过沾了泥浆的卷册,用手抹了抹。
慧玉见状赶紧掏出自己的绢帕递了过去:“大人,用这个吧!实在抱歉,弄脏了您的册子。”
“不碍事,只是些不重要的商户录册。”南存策对她笑了笑,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接过绢帕并捏在手心里,“待我回到户司换个皮面即可。”
慧玉愧疚的行了一记礼:“日后若是需要誊抄……南大人尽管使唤我。今日我就先行一步,还望大人见谅。”
她话一说完就转身跑了,留下南存策远远的望着她的背影。
“南大人。”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南存策这才收回视线回头。
“阁下是……”
他疑惑的看着来人,只觉着眼熟。
“在下许琎,巡卫府巡官。”
许琎行了礼,又把才拾起来的册子叠回到他手上,然后看着远处那道倩影笑眯眯的问:“那位莫不是我从摇香馆密道中救出来的姑娘?”
“想起来了,原来是您。”南存策冷着脸回礼,脑子里满是那日这人怀抱子阳慧玉的画面,“本官就替那位姑娘谢过许巡官了。”
“替?”许琎在心底冷笑,但面上还是继续装着傻:“南大人与那位姑娘……关系匪浅?”
“许巡官可知佑安侯办的招亲宴?”
“略有耳闻。”
“本官必得头筹!”南存策自信满满的昂着脑袋。
许琎似笑非笑:“南大人这是胜券在握啊!恭喜恭喜……只是,听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以七杖古礼以仪前往侯府……不知是不是也与那招亲宴有关。”
“七杖古礼?”
“南大人不知?”许琎故作了然,“也是。懂七杖古礼的人本就不多,路人大多只觉得热闹没看出端倪。若不是殿下从我们巡卫府调了些人手去帮忙,连我也不知那可是七杖古礼呢!”
南存策脸色突变,手里的绢帕都差点被扯坏。
“若真是太子殿下为了侯府小姐招亲一事……”许琎隐隐笑着,继续扇风。
“太子与佑安侯向来不和!太子若是真的知晓赵姑娘的身份,怎可能还去下聘诏!许巡官多虑了!”
“我也只是茶余饭后听听闲人胡诌八卦,不至于多虑。倒是南大人……万一是真的,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啊。”
南存策呆在当场,表情越发难看。
许琎藏起笑意,拍拍他的肩:“在下与南大人也算有缘,改日找间酒馆,咱哥俩喝两碗。”说罢,便背起手慢悠悠的朝慧玉离开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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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玉一回到侯府就直接冲去了花厅。
子阳茂还在与郑九溪对饮,瞟见气喘吁吁跑进屋子的女儿只冷冷哼了一声。
“……见父亲……安。”慧玉察觉到他的不悦,不自觉的气弱了两分,连忙低下头行了礼。
“没规没矩。”子阳茂夹了一筷子菜,冷声说道。
郑九溪反倒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放下木筷起身告辞:“侯爷,下官还要回去收拾行囊,就不叨扰了。”
子阳茂朝他摆了摆手:“是小女无礼了,郑医官见谅!来来来,继续吃,不必管她。”
说完又朝慧玉甩去一记冷眼:“要么在门外跪着,要么回你自己院子去!有客在还来丢人现眼。”
慧玉忍下委屈看了眼郑九溪……深吸完一口气,直接跪下。
“女儿正是知道郑医官也在此,才来的。”她先是叩拜,然后才抬起头去直视自己父亲的眼睛,“女儿就是想问问父亲……您向来顾及名声、面子,为何宁冒丢掉名声的风险,也要让女儿女扮男装入宫做太子伴读?是不是想让女儿能借机亲近太子殿下,好成全您的权欲野心?”
子阳茂怒目圆睁,摔了手上的木筷。
“子阳慧玉,你别以为有太子的荫庇就敢在我面前无法无天说些罔顾人伦的话!”
慧玉红了眼,又叩下一首:“既然有意要将女儿送给太子,又为何要设招亲宴?是怕引不来足够的狼,坐实我这块拿捏在父亲手里的肥肉足够香,好借此坐地起价吗?”
“逆女!!!”子阳茂冲到她面前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被扇倒在地的慧玉稳了稳身子,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慢慢爬起来走到郑九溪面前跪下俯身再次叩拜。
郑九溪也赶紧跟着下跪伏首:“姑娘折煞下官了!”
“恳请郑医官替我给殿下带话。”
“姑娘无需多礼,但说无妨。”
“区区一权欲工具如何能做得了太子妃!慧玉福薄,求太子殿下收回聘妻诏……”
子阳茂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一声招来下人:“来人啊!把大小姐送回凌波院!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凌波院内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进出院子!”
屋外迅速进来几名丫鬟拽起她的胳膊。
慧玉一把推开她们,倔强的靠着自己颤颤巍巍的爬起来。
“父亲在我孟章是唯一一位能世袭罔替的侯爵……这样的尊贵……还不够吗?”
子阳茂背过身去,沉声道:“你年纪尚小,不懂世道!以后会明白的。”
慧玉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泪如泉涌。
“若母亲还在,定不会让您这般利用我!”
子阳茂怒不可遏,大喊道:“还愣在那做什么?带走!”
等子阳慧玉被带离了花厅,郑九溪这才敢起身来到子阳茂身后浅浅出声:“侯爷。”
子阳茂回头看了眼他,尽力平静下情绪,将笑容重新挂回脸上。
“郑医官见笑!不过……那丫头方才的胡言乱语,郑医官还是别往宫里传了。”
“是!下官明白!”郑九溪也胁肩谄笑着回道。
“小女大病初愈,就算太子不顾念,太后也定然记挂……相信用不了多久,本侯又能与郑医官同桌共饮了!”
“下官先行谢过侯爷款待。”
子阳茂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在心底继续筹谋着。
郑九溪则低头行礼,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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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一巴掌?”卞沧临一下子从座位上腾起来,死死的盯着回来复命的郑九溪。
“是。不过,我离府前去给小姐把了脉,也送了伤药,想必没有大碍。”
“……他也真下得去手!”
卞沧临拍开莫慎言递过来的汤药,愤愤地揉了桌上沾了药汁的白纸。
一旁的风不止翘着二郎腿,抠了抠发痒的鼻子,笑道:“你倒是不着急你家小琰儿要退了你的聘妻诏!”
卞沧临白了他一眼,又坐回软榻。
“就算我肯,佑安侯也不会让她如愿。”
“万一她以死相逼呢?”
“琰儿可不是动不动就寻死腻活的蠢人。……再说,她院子里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风不止呵呵呵的笑,侧过身趴倒在软榻中间的炕桌上看他。
“殿下还真是怜香惜玉!只是不知道,你家小伴读若是知晓你也在利用她……会不会同样恨死你。”
卞沧临怔住,咽了咽口水,岔开话题:“你今日到我寝院,就是为了看热闹闲侃?”
“我这不是为了把久久领进来吗?”
“他一黑甲卫用得着你领?”
风不止叹了口气,起身把放在房门外的木盒子拿了进来。
“这么些日子了……这玩意儿再不交上去……可就不好说了!”
卞沧临瞪着木盒看了两眼,又抬起头看了看风不止:“你不拿过来……我还真给忘了有这玩意儿……”
“呵呵,”风不止皮笑肉不笑,“殿下事儿多繁忙,顾不上是正常的。只是……既然不着急要,为何在行动当日让我去找?”
“……我也不是……非要你那日就找出来。只是见你要去城守府,就顺提了一嘴……”
风不止随即黑了脸,腰一叉,转身走人:“我不管了!你自己送过去!”
郑九溪忍着笑行完礼,也跟着出了门。
“殿下,”莫慎言见卞沧临心情稍好了些,赶紧把汤药碗又递了过去,“喝药。”
卞沧临一边喝着汤药,一边打开了盒子。
“殿下,这是什么?”
“自从虚门再次现世,父皇便要求各地呈交当地的天象和地象的祥报汇总至锦都。这里面便是那份详报,和这些年进入孟章的随浪者录册。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城守府早就要移交至皇城卷库的,但父皇却一直拒收,说是以往的虚门文卷皇城卷库里的都找不见了,还不如先搁在城守府的卷库里,可最近也不知为何突然又要了。”
“殿下怎么不直接让风不止交到陛下那里去?”
卞沧临翻开卷册细细读了起来,“我只是觉着奇怪,就想先看看。”
“那……楚姑娘那边……”
“晚些吧!晚些时候我同你一起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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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佑安侯府外两个鬼魅的身影迅速翻过高墙,躲开寻夜的仆役,跃过廊道,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落进凌波院中。
撬开一扇窗户,卞沧临身手敏捷的跳了进去。
睡在房门边软榻上守夜的丫头警觉的睁开了眼,刚想起身就看见后进屋的那人在她面前亮出一只玉符,随即又安静的躺了下去。
卞沧临掀开床幔,借住屋里唯一亮着的火石灯,看了眼床上一直皱着眉熟睡的子阳慧玉。
询问完守夜丫头的莫慎言走过来停在五步之外,刚想开口却被卞沧临给制止了。
“殿下放心,楚姑娘喝了药,睡得沉。”
卞沧临这才也开了口:“院里的药和食物够吗?”
“傍晚时永寿宫送了兔肉和鲜鱼、鲜蔬来,宫医所配置的药我也放在其中了。凌波院虽然被禁止出入,但有太后照拂,佑安侯不敢苛待她们的。”
轻轻抚着慧玉脸颊上的掌印红痕,卞沧临怒意又起,声量不自觉的大了些:“这么重的一巴掌……他怎么敢……”
“殿下……小声些。”莫慎言低声提醒。
他闭上眼,好一阵才收了脾气,阴沉沉的说道:“看来……我得为咱们未来的国丈大人找点事做才行!”
五日后,侯府门外突然围满了手拿诗稿的文人。
“都说了,侯爷不在、不在!”门人推搡着不停挤向他的人群,满头大汗。
“侯爷不在,那你把这下联收了呀!”
“我都不知这是何物,怎能乱收!”
“什么叫乱收!这可是侯爷亲自在招亲宴上设的题关!答得好的人,可是能与侯府结亲的!”
“胡说八道!我佑安侯府就一位大小姐,而那位大小姐可是咱孟章国未来的太子妃,怎可能与你等下贱货结亲!”
门人话音一落,就激起了千成浪。
“你一个小小的门人居然敢口出狂言辱骂我等书院学子!!”
众人气愤不已,扬着手里的诗稿冲了过去,将门人死死的围在中间,甚至还有人趁机给了那门人一个耳光。
“你们居然敢打我!我可是佑安侯府的人!”门人气不过,随即叫来了管家和守院仆役。
管家皱着眉,瞪着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闹哄哄的人堆,不问青红皂白的一挥手,吼道:“给我把他们赶出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