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沧临扳正她的脑袋,与她四目相对。子阳慧玉这时才看见……向来坚毅刚烈的太子殿下,眼中含着泪,脸上满是悲切。
“……今日,我的至亲,一死、一伤……你说若是你也出了事……楚琰,你让我怎么活?!”
“一死一伤?”慧玉满脑子浆糊,“谁死了?皇祖母吗?”
她松了锁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襟质问:“卞沧临,你说清楚!!”
自她嫁入皇城,就只在婚宴上见过老太后一面……难道这些日子太后并非去了锦安寺,而是在避着人治病?
慧玉心慌意乱的猜测着。
“不是……”一直积在卞沧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倾泻,“是我父亲。”
“陛下?怎么会是……”慧玉回忆起年前,脑子突然明晰,“原来……那次邀约的目的,是陛下为了给我留下临终前的嘱托。”
她捧起卞沧临的脸,抹去他的泪痕:“难怪父亲他连我们的婚宴都未曾参加……是病得很重吗?”
卞沧临闭上眼,却还是止不住泪水涌出:“有些重……但,本可以再熬些时日的。”
“那为何……?”
“监兵国拒绝拿出西境地根,虚门关不上,以至于星海潮涌越发诡谲,各国异象不断。因此……父亲便决定亲自前往虚门,替代地根,以身殉祭。”
慧玉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陛下……他……”
最终还是闭了嘴,只是紧紧的环住他,放开了声音大哭。
“你这是……?”眼泪被吓没的卞沧临拉开她的手,疑惑的盯着她瞧。
慧玉抽搐着,悄声回他:“我哭大声些,他们就听不见你哭了!放心吧夫君,我还可以哭很久!”说完又大声的嚎起来。
卞沧临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俊不禁。重新将她拉回怀里,与她一起,又哭又笑。
又过去了许久,外面更时鼓响起,子阳慧玉终于止了眼泪,晕头晕脑的被卞沧临抱了出去。
“这是……哭晕过去了?”同样红着眼睛的褚苍浔窜出来问道。
“没晕,不过也快了。”卞沧临抱着她,小心翼翼的避着医所里的物件,“苍洝呢?伤势如何?”
“刚喝了药,又睡下了。那位郑老对待外伤是有些本事的,伤口缝得很漂亮。只是经络有损,估计得静养不少时日。”
“能养好就行。人可以动吗?”
“问过医家了,可以,稳些慢些就不碍事。马车我已经备好了,两辆都加了软垫和棉被。”
“那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好。”褚苍浔刚转身,又想起还有问题没问:“兄长,那个被救的嫁衣姑娘……?”
慧玉从卞沧临怀里抬起头,顶着一双鱼泡眼,哑着嗓子回他:“我把那姑娘送去悦园了。”
褚苍浔瞧见她那样子差点笑出声,结果被卞沧临一记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赶紧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那兄长你们先回,我去悦园看看。”
卞沧临点点头,又将慧玉的脑袋按回怀里,大步走出医所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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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马车慧玉就挣扎着从卞沧临的怀里爬出来,奔向挂在角落里的葫芦。
灌了半葫芦凉水,终于解了她那干得快冒烟的嗓子的急。
“殿下!那姑娘是我二哥哥准备娶进门的妾室。”放下葫芦,她迫不及待的向卞沧临说起那女子的身份。
“你是说苍洝刚救下的那个?”卞沧临拉过棉被,把她围在其中抱住。
“对。我送她走时顺便问了一嘴,她自己说她是佑安侯府二公子的新妾。”慧玉嫌他勒得紧,挣脱出来靠着他盘腿而坐,又敞开被子连他一起盖住。
“那琰儿怎么不将她直接送回侯府去?偏要将她带去悦园?”他也不再勉强,只环了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拖了拖。
“因为追她的其中一拨人,是侯府的护院。”
“侯府护院?你的意思是,那些护院的出现不是为了保她,而是要杀她?”
“是不是想杀她……我也不确定,但肯定不是为了保护。谁会对保护自己的人又掐又咬的?”
“你瞧见了?”
“看得真真的!”
“那会不会……是因为那姑娘并不知道那些护院是为护她而来?”
“她晓得那些是侯府的人。”
“……你把你在林子里撞见的,再细细的说一遍。”
“好!其实我只比三公子早了几步进林子……”
慧玉正兴致勃勃的回溯当时的情形,却被卞沧临捏着下巴打断:“如今,你该叫他三弟,我的夫人。”他凑到她耳根,轻轻低语。
慧玉一下子红了耳朵,一把推开他,顺道给了一记白眼:“正经些!”
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进去时正好看见鬼面和那些护院在交手,至于那姑娘,她正惊慌失措的选了一条满是荆棘却很容易隐去行踪的小路逃跑,似乎是不想被任何一方逮到。结果刚窜出去,就撞到了三弟。”
“既然她既不想跟护院走,也不想被鬼面逮住,那她为何会出现在那林子里?”
“这我便不知了。”慧玉伸了伸懒腰,从腰包里掏出一张手绢,浇上葫芦里的凉水敷在眼睛上,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去,“得去问她本人。”
卞沧临任由她枕着自己的大腿。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继续问:“你又怎么会逛去城南,甚至还出了城门?”
她掀开眼睛上的手绢看他,抠了抠额头:“……我……本来逛够了准备回宫去的,结果在路上闻到附近有蒸包子的香味,就寻了过去。结果撞见一个渔夫长得很像我大哥哥,便想追上去问问……没想到这一追就追到了城南外。”
“那渔夫也进了林子?”
“不知道。在城门口时就没瞧见人影。我倒是把城门口那的几条巷子都转了一圈,只是实在没找到踪迹,这才想着出城门去寻一寻。”
“唉……”卞沧临叹着气,把她的手塞回棉被里,又拢了拢被子边角,“我就该找个人专门守着你。”
“行行行!守着、守着!”身心都暖烘烘的慧玉,甜甜的笑着:“臣妾谨遵殿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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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风不止第一次偷溜进卞沧临的卧房,但却是他第一次挨揍。因为……
“听说你昨晚哭了??还哭得稀里哗啦!”
风不止嬉皮笑脸的准备往软榻上倒,可人还没挨着软榻,就被一脚踹趴到炕桌上。
“消息挺灵通啊,风侍卫长。”卞沧临抄起手,右脚‘友好’的贴上他的屁股,“苍浔从不是多嘴的。难道是……苍洝跟你胡说八道了?”
风不止想试着挪位置,然而屁股上的劲儿有些大,没能动得了,只好屈服:“殿下英明!就是三公子!”
卞沧临收了脚扒开他,自己坐进软榻:“他倒是醒得快……莫非医家没给他用麻药?”
“用了!”风不止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坐进软榻里,一边收拾被撞掉的茶盏,一边笑说:“是你家小媳妇儿哭的声音太大,硬是把他给吵醒了!然后他就忍着伤痛,偷摸去瞧了一眼。”
“……他可是知道那事了?”
“不知道。我没敢跟他说……但他倒是问了为何着急叫他回宫。”
“既然没说,那就暂时别说吧。”卞沧临起身去圆桌那提来刚煮好的热茶,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盏,“缓些日子,等他好些了……我再亲自同他讲。”
喝了暖暖的琼浆玉,风不止满足的摸摸肚子,换了个姿势舒服的靠在隐囊上。
“关在十里归居的那个金发随浪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殿下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你觉着……是放了合适,还是不放合适?”卞沧临斜眼瞟他。
“那得看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结果。”风不止闭上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肚皮。
“怎么说?”
“若是想用她做鱼饵,便放了;若是想等她开口……那便继续关在十里归居。”
卞沧临看着盏里的茶汤,中指沿着茶盏的盏口摸了一圈,缓缓说道:“我自然是想用她钓鱼,但并不打算轻易放掉。”
“殿下是想……?”
“把她送去悦园。”
“……殿下是觉着她与那侯府二公子的新妾有关联?”
“她们俩都接触过鬼面,”卞沧临吹了吹盏中的琼浆玉,“肯定有许多话可以聊。”
“那新妾能听懂随浪说话吗?”
“说不定能。……这新妾,可是会跳魇杀的舞姬!”
“什么?!”风不止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魇杀?!四鬼舞?传说中的……四鬼舞?”
“正是。”卞沧临笑了笑,将手里的琼浆玉一口喝掉,“是不是很期待?见识一下传说是不是真的。”
风不止眨了眨眼睛,又倒回到隐囊上:“我明日便把人送过去。”
“不着急。”卞沧临放下茶盏,“送去之前……得先想办法把那新妾留在悦园之中。”
“人不是已经在园里了吗?”
“现下确实是在园里,但……万一明日她就被她的夫君给寻回侯府了呢?”
“殿下准备如何做?”
“给子阳尧找点比纳妾更重要的活忙上一忙。”
风不止眼珠子一转:“这是要捶常平那条野狗了?”
卞沧临隐隐的笑了笑:“去吧,风侍卫长也赶紧干活儿去!”
说罢便叫来侍官把风不止给丢出了守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