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去出差了，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多少有点冷清，我就干脆让何悠然留下住了，没准还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他从打完电话以后多少有些魂不守舍，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还是呆呆的。我把他送到地铁站回来，拿着改完的卷子去找吴叔叔，他今天看起来没什么工作，正坐在吧台上慢悠悠的喝茶，戴着眼镜看资料。
“吴叔叔，”我也坐到吧台上，“今天不忙吗？”
“还行，就下午有一个会，”吴叔叔喝了口茶，“何悠然上课去了？”
“刚走，”我说着把试卷放到吧台上，“都改好了。”
“嗯，还挺快的，”吴叔叔扫了一眼，“在老师家玩的怎么样？”
“玩？吴叔叔你认真的吗？”我一脸痛苦，“我做了至少有两百个实验……还不如在家里舒服呢。”
“有吗？”吴叔叔微笑着看我，“我看你也不是很累，还抽空溜出去玩了呢。”
“……老师告诉你了？”我小心翼翼的说。
“那还用说，”吴叔叔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额头，“出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我错了我错了，”我赶紧说，“绝对没打算瞒着你，就是……这不赶巧了嘛。”
“借口一箩筐，”吴叔叔哼了一声，“说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狡辩的？”
我把和孟一晨、苏金木的对话全都告诉吴叔叔了，这种事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我还答应老师了。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问苏金木何元的事，这件事我还是想暂时自己调查。
吴叔叔安静的听着，只在听到孟一晨的疯言疯语那里咬紧了牙关，头上的青筋都显出来了。我一直讲到我离开苏金木的家，吴叔叔都没有很过分的反应，我有些不解：“吴叔叔，你不惊讶吗？”
“还好，这些事只是印证了我这么多年的猜测，所以对我来说我倒是更对苏金木的行为感兴趣，”吴叔叔说，“但是说实话，你应该也知道孟一晨说的话并不能作为什么实际证据，因为她有精神问题。”
“这个我倒是知道……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吴叔叔，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吴叔叔的动作顿了顿，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但是我一直瞒着你们，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爸妈真的是他杀的？”
“不是不是，没有那么绝对，因为在此之前一直只是我的猜测，”吴叔叔赶紧说，“我只是一直觉得祁落和你父母的死脱不了关系，要不然你看我为什么那么恨他。”
老师的确说过吴叔叔一直对祁落心存芥蒂，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查得那么深，而且更让我生气的是，他居然什么都没告诉过我和哥哥。
我有点生气的看着他，吴叔叔看了我一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移开目光，沉默了几秒才说：“你生气的样子简直和你妈妈一样。”
能不一样吗，我们长得都一样，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我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刚刚吴叔叔还不小心说漏嘴了，这件事我非得知道不可。
“你确定你想听吗？”吴叔叔的眼神有些悲伤，“小晚，这个故事比较长，也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
“我想知道。”我坚定的说，“吴叔叔，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事了，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偷偷查的。”
“也是，”吴叔叔知道我的性子，笑得很无奈，“是这样的，当年你的父母和祁落一起去收顺混沌，但是没想到出了意外，等到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因为抢救无效去世了，祁落也躺在抢救室里。这些都是官方记载的情况，你也知道的。”
我点点头。吴叔叔又说：“当时事情发生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穷奇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打下来的，她的能力强大到史上罕见，但谁也没有受重伤，你母亲在重型攻击方面向来是好手，区区一个混沌，不可能杀死她，更何况还有当时排名全国第一的你父亲。我怀疑祁落在暗中搞鬼，但去战斗的现场查了很久，也参加了尸检，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查不到。”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临阵脱逃或者阵前反水，你们父母两个对付混沌可能还是有些勉强，才会伤重去世。但照孟一晨的话来看，当时的情况肯定没这么简单，祁落身上那些伤，应该都是他自己弄的，就是为了造成自己是被混沌所伤的假象，而在那之前，他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从我父母到大浅山，到孟一晨目击一切，这段时间只有祁落和混沌在那座山上，混沌的能力没有强到可以杀死父母，但是祁落就不好说了。他虽然灵力也比不上父母，但他心机深沉，更何况，他还有父母的信任。如果祁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和混沌勾结在一起，他们两个一明一暗，杀了父母不是没有可能，对了，祁落的能力不就是模仿他人的能力吗？或许他就是模仿了混沌的灵力造成了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又杀死了父母。
这两天我总是频繁的做梦，梦到我根本就没去过的大浅山，和已经毫无印象的父母，总是梦到他们在山上战斗的场景，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和他们靠近。现在吴叔叔这么说了，我更不敢想象当时是什么情况，原本以为是并肩作战的朋友，刀刃却和敌人一起指向自己。
“吴叔叔，我不明白，”我说话的时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明明是结拜兄弟，爸妈怎么惹到他了？他非要置他于死地？”
吴叔叔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之前我们打下来的穷奇，是祁落的母亲。”
我愣住了，祁落的母亲？
“她因为身份原因，之前一直隐姓埋名，但那个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就暴走了。当时祁落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不愿意伤她，一心只想把她从暴走边缘拉回来，但那怎么可能，”吴叔叔顿了顿，又说，“大哥眼看我们三个人都拿她没办法，不得已才用了改装过的陨半，过程虽然痛苦，但也让她的灵力削减了一半，我们才有机会。祁落在一开始就被打伤了，一直昏迷不醒，我也没办法造成致命伤，最终杀死穷奇的是你们父亲。”
这件事我在书上也看过，穷奇的突然出现和令人恐惧的强大能力给了当时的灵士界非常严重的打击，她的灵力在暴走加持后直逼五级满级，前后被打死打伤近百人，其中就包括了祁落的父亲祁连。
但我完全接受不了吴叔叔说的，如果这些是真的，也理解不了祁落的逻辑：“就算是他母亲，那个时候穷奇暴走，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如果不收顺谁知道还会造成什么后果，就因为这个，就要杀了爸爸？”
我的脸色应该不是很好，吴叔叔看向我的时候一脸担忧，声音也放的很轻：“这是我能想到唯一一个可能的原因，你们父亲和祁落非常要好，我实在想不出为了别的，他能去杀人。祁落年轻的时候性格的确温和，但在一些事上很容易走极端，尤其是他家里的事，他几乎从来不对我们提起，别人哪怕稍微一问他也要动气。所以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母亲的事，他暗暗的记恨了大哥。”
我沉默不语，我对祁落了解不多，印象中他一直是温和、周全到近乎完美的，我曾经甚至还想过会不会是吴叔叔想多了。但照现在来看，他杀了父母，还将自己伪装的如此天衣无缝，回想起他在我面前说的关于父母的话，我完全想象不到他到底有多冷血。
“那……那妈妈呢？”我强迫自己问，“妈妈也惹到他了吗？”
吴叔叔面露难色：“这……小晚，这个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回忆，可是你妈妈是个非常好的人，她一直很同情祁落幼年的遭遇，总是不着痕迹的帮他，有的时候我们吵架了，也总是她第一个来劝我们。我实在是想不出来祁落为什么要对你妈妈下手。”
吴叔叔的话回荡在我的耳边，像是有一鼎大钟不停的敲着，每个字都都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脏，直刺的我眼神飘忽，大脑也开始混乱。是吗？也许在祁落眼里，妈妈的好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她只是个可能会泄密的棋子，如果让她活着，他的计划就会失败。所以他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杀了妈妈，却从不在意这件事对于我和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又因为这件事失去了多少。
“小晚，小晚？”吴叔叔按住我的手，我才意识到我的胳膊在抖，我猛地回过神来，吴叔叔的黑眼睛很好看，也有点熟悉，让我慢慢冷静下来，“我知道这些你没法接受，但祁落是总督，在别人眼里他是完美无缺的，更何况现在咱们没有证据，咱们必须要等，不能做傻事。”
我喃喃地说：“我不想要证据，我想要他偿命。”
“我也希望他偿命，”吴叔叔温柔的安慰我，眼神柔和，“我从二十年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他杀死了我所有的亲人，毁了我半辈子，但我还有你们，我不能为了杀他放弃你们。大哥和嫂嫂留下的唯有你们了，我拼了命也要照顾好你们。小晚，你要记得你也还有家人。”
吴叔叔的手掌粗糙，但依旧温暖。我想着哥哥和吴叔叔，想着何悠然，慢慢冷静了下来：“吴叔叔，我知道了，”又说，“可你该早告诉我一些，我也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
吴叔叔苦涩的笑笑：“小晚，你看看我，我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知道真相的人，你看我过的好吗？”
我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吴叔叔勉强笑笑：“这么明显吗？我的心好痛。”
我做了个鬼脸：“吴叔叔，你自己都这么问了。”
吴叔叔现在是全国灵士里面等级最高的，也是实力最强的，没人不羡慕他的等级，也没人不想和他攀上关系。但表面的风光世人皆知，背地里只有我和哥哥知道，吴叔叔这么多年过的生活一直冷冷清清、清心寡欲，他所有的快乐恣意，似乎都随着当年妻儿过世、兄弟离析消失了。
“我但前半辈子过得还好，有两个知己兄弟，遇到了一生挚爱，儿子也很可爱，都说长得像我，”吴叔叔说着，无意的摩挲着左手上的婚戒，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但后半生只剩我一人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过了这二十多年，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我看着吴叔叔表情落寞得很，试图调节周围的低气压，便说：“一个四十多岁但风采依旧的帅哥？”
吴叔叔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笑出来：“你个小丫头。”
“吴叔叔，你这话说的我好难过，我和哥哥可一直都陪着你，你怎么就算一个人了，”我晃了晃他的手臂，“可别落下我们，不然我哥再闯祸了我找谁揍他去。”
“这可是你亲哥，”吴叔叔笑着说，“就这么把他卖了？”
“亲哥不也就这个作用嘛，”我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刚刚低沉的气氛好歹稍微活跃了一点。
“你也长大了，都长成大姑娘了，”吴叔叔摸摸我的头，姿势和声音都像极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你和小阳明明都是我带大的，怎么就能这么像你们父母呢？不仅是长相，声音、脾气甚至性格也像，难道是老天爷都在责怪当年我没保护好他们，所以让我继续保护你们吗？”
“谁知道呢，”我莞尔一笑，“也许是爸妈觉得舍不得你，还没和你一起待够，所以换我和哥哥来陪着你，让你别那么孤单。”
吴叔叔很少在我们面前有剧烈的感情流露，哦对了，除了对哥哥发火。但不知道是因为我说的话，还是因为我顶着妈妈的脸说出这些话，那一瞬间他好像有点绷不住了，赶紧揉了揉鼻子，让鼻头的红色看起来没那么可疑，又说：“净说这些肉麻的话。”
“不说了不说了，吴叔叔容易害羞，”我笑着打趣他，又说，“吴叔叔，还有一件事，你认识一个人叫何愿吗？愿望的愿。”
吴叔叔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认识啊，何愿就是祁落，他小时候一直用何愿这个名字，成年了才改过来的。”
“什……”这个答案我是万万没想到的，但也明白了为什么苏金木让我来问吴叔叔，“他之前叫何愿？可是为什么书上都没什么记载啊？”
“其实是有的，但是估计你也没往那方面刻意的去想，所以没留意，”吴叔叔说，“他是祁连的私生子，是在十八岁左右才被祁连认了回来，所以才改了名字，之前都是跟着他母亲的姓，叫何愿。当时穷奇作乱，几乎把总督所的藏书都烧光了，后来再撰写的时候他就刻意把有关自己曾用名的事删除了，只有一些当时没放在总督所的旧书里面还有记载，但是比例也相当少了。”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待会我去翻翻书，应该多少能找到点我之前忽略的细节。我想了想，又说：“吴叔叔，那我们现在能怎么办？”
“说实话没什么好办法，”吴叔叔苦笑了一下，“孟一晨说的事的确可以印证我的猜测，但是这两者都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目前来看我们只能等。”
又是等。虽然我才算刚刚知道这件事，可我不想再等了，更何况吴叔叔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我说：“吴叔叔，苏金木……可以算是突破点吗？”
“苏金木……”吴叔叔皱眉，“他这次主动告诉你这件事的确古怪，但是他到底跟了祁落那么多年，这么轻易相信他不太妥当。”
“的确不太妥当，但是的确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了，就这么相信他有点为时过早，但是可以送他一份礼物，让他看看我们的诚意。”
“礼物？”吴叔叔笑，“你又弄了什么神秘的东西。”
“吴叔叔你等等看嘛，我有信心这个礼物肯定会让他主动联系我的，”我眨眨眼，“不过祁落的事情需要告诉我哥吗？”
吴叔叔的脸色变了变：“你不说我把这事都忘了，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他。前两天晚上小阳又暴走了，差点没拆了房子，睡了一整天才缓过神来。”
我的心一沉：“上一次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这样。”
“他的灵力回路也不太好，我趁他睡觉替他查了查，里面的红痕越来越严重了。”吴叔叔说，“这种刺激我怕他接受不了，还是再缓缓吧。”
“我在老师那也没找到什么能去除血祭禁咒的方法，”我懊恼地说，“不过老师做过一个实验，唯一可行的方法是用陨半，但是拿走我哥的灵力，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吴叔叔沉默了一会：“不行，小阳现在受不了任何刺激。我只能每周给他做一次类似于灵力透析的东西，但是那也只能转移他身上很少的一部分红痕，完全比不上他恶化的速度。”
我无言，原以为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周围的环境慢慢平复下来，哥哥会好一点。但现实总是狠狠地扎上一刀，提醒我们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最近受什么刺激了？”我问吴叔叔。
“应该没有，至少我不知道。但他之前也从来不是有刺激才会暴走。”
“……真要命。”我叹气。
“还好昨天小宋不在这，不然他一个缄默者，每次还不要命的往前冲，不知道死了几次了。”吴叔叔又说。
“我之前还以为哥哥谈了恋爱能好点啊，”我叹气，“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不管谁在他都能分分钟暴走。”
“要不让他搬到我这边，我还能看着他。”
我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吴叔叔，哥哥房间的墙是加厚过的，要是换房间，那么多符咒你得写个两三天的。而且他搬过来玩不了，没准神经紧张。”
“神经紧张？”吴叔叔怀疑的重复了一句，“我有那么吓人吗？”
“不吓人不吓人。”我赶紧说，“只是生活习惯不一样。”
“我懂了，”吴叔叔开始叹气，“孩子大了，不想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过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