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于世人有着不俗的寓意,多说能定命。
吉了这一世的命,在与宗寿正式定下婚姻前,已被宗氏寻人测算过。
太史、太卜、大相师测算过后,均语“此女命当大贵,不可言”。
很难说,宗父同意这桩婚事丝毫没有卜算结果的功劳。
但宗寿娶吉了却不是因着什么卜算,他不信命。
吉了同样不信命。
生辰于她,是漫长岁月中的某一日,与其余的任意一日没有不同。
吉了有时也好奇,若命真能测算,她的命该由哪一日算得呢?
至如今,她已有三个生辰日,若她的生命足够漫长,年岁中的每一日都可能会是她的生辰日。
那么,合该每一日于她是同一日。她的命,非人所能测算。
马车驶离戚里后,宗寿瞧着吉了自顾敛神沉思,想同她说些话,便轻声问道。
“邈仪,若是遇着难事,尽可说与寿。寿虽不全知,多少也能为邈仪分担。”
分担?吉了听了无意识笑笑,“无何难事。只是随意思着想着。”
邈仪无意的浅笑,很缥缈,宗寿也不知,他怎么就从随意的一笑中观出了缥缈之意。
可他既为邈仪取了“邈”之一字,那缥缈自然不是没缘由的感知。
“邈而不可慕。”(出自屈原《九章·怀沙》。)
当初想为女郎取字,这五字就突然涌现在脑中,虽意与情爱无关,但又莫名可配,最终他便从中择了邈字。
邈,遥远也,邈仪近在他眼前,又离他遥远。
“今日难得安逸,邈仪可愿与寿闲谈?”
“自是可。”
“方才邈仪心中所想,与寿无关吗?”
宗寿并不是非要知晓吉了心中所想,他只是寻个话由。
“无关。只,你该是会认同。”
“哦?竟如此吗?那且任寿肆意猜测一番。”
“请便。”
邈仪心神在他,宗寿便喜,他装出深思的模样随意胡言,实则神思尽在邈仪。
稍沉思一会儿,提出一个问,邈仪摇头,他便再思再问,一连问了几桩毫不相干的事。
吉了有些烦了,不再瞧他,背对他隔着窗纱观沿街的景。
宗寿觉他可能是有了心疾与眼疾,不然,邈仪明晃晃的不耐在他眼中怎么竟成了惹人爱。
到底不愿惹邈仪恼,宗寿认真想了想,道:“可是与生辰有关?”
吉了没回身,“嗯”了一声。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邈仪所想可是这些?”(源自《左传》子产语。)
宗寿能想到这儿,吉了丝毫不意外,所以她答得漫不经心,仍只是“嗯”了一声。
“寿能猜出邈仪心中所思,可能算得与邈仪心意相通?”
吉了不是不会白眼人,回身瞧看了宗寿一眼,“只能算得你不是愚笨之人。”
白眼完,又继续背对着宗寿。
宗寿心想他是心疾深重啊,邈仪如此活泛的一眼,他却觉心胸舒畅,不由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你还是忙于公事的好。”
“邈仪是嫌寿聒噪,误了邈仪看景吗?”
“知晓便好。”
“可,邈仪自方才便一直背对寿,一直瞧着窗外的景,寿又如何误得了?”
吉了回身,瞥了宗寿一眼,她觉宗寿今日不同寻常,“你待如何?”
“邈仪先前应了,说愿与寿闲谈,可却一直背对寿。”
吉了有些许震惊,她想宗寿这是癔症了吗?问的什么话?又是什么个语气神态?
这是示弱吗?示弱是这般的示法吗?
宗寿何时会这般示弱了?宗寿示弱过吗?
吉了震惊疑惑之后,委婉提醒道:“今日是休沐日,不是失魂日。”你如此情态是作何意?
宗寿又有些想笑出声,但见邈仪神情严肃,还是忍住了。
是,他就是仗着邈仪意想不到,会因此在意,才如此做派。
但确实奏效了,不是吗?
比起敷衍式的说着“嗯,好”,邈仪方才的讶异惊奇更令他意满,如此,从他口中说出些什么,倒是无关紧要的。
“邈仪平日与旁人闲谈,定不似待寿这般敷衍。寿不奢求过多,只希冀邈仪多宽容寿几分,闲谈纵使说些胡言,也是合宜的。”
吉了真是奇了,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瞪宗寿,说:“是旁人与我闲谈,不是我与旁人闲谈。
没得旁人胡言,我还得纵容。你忘了自己身份吗?因着你,几人会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吉了话中意,主要是为提醒宗寿注意身份与分寸。
宗寿的关注却是,邈仪说了好长一串话啊。
“是,寿未顾虑周全。邈仪既不喜胡言,寿不说便是。邈仪若是愿意,寿说些都城往日趣事与邈仪听,可好?”
“说些与你,与三侯府有关的都城人事。”
“好。”
宗寿应得干脆,但只听见了“你”字,着重说了几户与他关系匪浅的人家。
除宗氏一族、姻亲与皇亲外,与宗寿最亲,当属其师父孔辛,虽未在朝为官,但生徒繁多,深得众儒敬重。
其次,应属严朔,二人师从不同,甚至有派系之别,本无过多交际,后因同在宫中任郎官,一来二去竟成了知己好友。
再次,多是些得宗氏信重,得宗寿重用的大材,这些大材有一共通之处,便是出身寒微,入仕多依仗宗氏的帮扶,好比舒雁的夫君,就是其中一员。
宗寿也常与都城的权贵子弟结交,但只限于结交,他既不图他们的势,也不需他们的材,往来也就不密。
满都城的权贵子弟,难能找出与宗寿比肩者,多数时候是这些子弟盼着常与宗寿往来。
但在宗寿,得用之人与无用之人天然是不同的对待方式,权贵子弟若是没沾着权贵二字,其实入不得他的眼。
宗寿已是九卿之一,三公也近在咫尺,他是可以傲气的不将许多人放在眼中,虽他从未这般表现,但他一直这般想。
而与吉了说的几户人家,是被宗寿记在心中的,说与吉了听,不仅是逗趣解闷,也是明示吉了今后该多与他们家中往来。
吉了主动问及宗寿,本就为多了解亲属外的人际往来,是以听得认真。
不知不觉间,一行车马出了城门,向着城郊一处庄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