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勿须多问,随小人去了便知。”
护卫生怕好不容易逮到的桑嘉公子又跑了,自己回去交不了差。他上前两步,往大公子身边一挡,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桑嘉一听到父王在找他,顿时像只败下阵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着护卫往垂花门去了。
他边走,心里边打鼓,这会子父王找他,八成是知道他偷跑出去了。等会儿见到父王,肯定免不了又是一顿笋子炒肉。
想到要挨打,桑嘉心惊肉跳起来。
侍卫走到书房门口,停了脚步,向里禀报:“王爷,大公子回来了,”
耶律长鸿闻言,一声怒喝:“带他进来!”
桑嘉吓得刹那间脸色苍白,头皮发炸。他缩着脖子,乖乖地走进了书房。
“扑通”一声跪下。
耶律长鸿坐在椅子上,气咻咻地打量着违背自己命令,偷跑出去,跪在下端的儿子。
不知他去了哪个肮脏地方,靴子上沾满了泥巴,锦袍下摆也是黏糊着星星点点的泥浆。整个人萎靡不振,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就像是个没有家教的混混儿,哪里还有皇家贵公子的雍容华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桌子上的戒尺拍得“噼啪”响,每响一声,桑嘉的脖子就缩一下,腿肚子就打一个颤,比打在身上还紧张。
耶律长鸿厉声怒吼:“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竟敢违背老子的话,偷跑出府去。说!昨夜跑去哪里野了?”
桑嘉被吼得耳膜嗡嗡响,“去…七王叔府上…找斑虎…”
不说还好,一说到七王爷,耶律长鸿的心火噌噌往上冒,再也控制不住。
“啪!”
桑嘉的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戒尺,他咬牙忍着,不敢呼痛。
“老子养你这么大,是教你逗猫遛狗的么?你身为长子,不好生在家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样子,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老子给你讲过,在家温书,不许去他那里…”
“啪!啪!”
耶律长鸿越说越气,戒尺暴风雨般落下,打在桑嘉结实的屁股上。
桑嘉瞪着一双害怕的眼睛,赶紧叩头认错,“父王息怒,不要为不成器的儿子气坏了身体,儿子知错了。”
他的屁股开花,挨了一顿胖揍。
耶律长鸿打了儿子一顿,消了些气。
他看着儿子那紧抿着的嘴巴,倔强的表情,到底是自己的长子,心里一软,放下了戒尺。
“老子今日要去南边出公差,你小子务必呆在家里,不得外出鬼混。在家帮着你母亲管理好弟弟妹妹,若是再出去野,不学好规矩,老子回来定不饶你。”
桑嘉捂着屁股,唯唯诺诺不断点头,“是,儿子知道了,儿子送父王出城。”
“你自己到大门口看看去,你的弟弟妹妹们哪个不是衣袍干净光鲜,恭敬有礼。再看你这副邋遢样子,不要给弟妹们带了坏头。滚回你的院子去,老子看见你这样子就生气。”
桑嘉被训得大气都不敢出,“是,儿子遵命。”
耶律长鸿站起身,一名内侍赶紧给他披上毛绒绒的厚实大麾。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儿子,大踏步从他身边走过。
桑嘉的头伏在地上,偷眼看到父亲的靴子跨出了书房门,他轻轻松了口气。
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远去了,桑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直奔自己的院子去。
阿玉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不时跺着脚。
“哐当”一声,院子门被踢开了。她皱着眉头抬眼看,是自家爷回来了。
她赔上笑脸迎了上去,“大公子,王妃刚才派人来问过了。”
桑嘉停住脚步,盯着她沉声问:“你怎么回的?”
“奴婢不敢隐瞒,只能如实相告,说大公子昨晚出了府,不在屋里。”
桑嘉一把推开阿玉伸过来的手,气得脸色铁青,“你倒是什么都不替爷遮盖,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奇怪自己,先前怎么还会觉得她不错,这会儿是越看越心烦。
“大公子,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假话欺骗王妃。”
“走开,别挡了爷的道。”
桑嘉绕过阿玉身边,大踏步进了卧屋。他将脚上的脏靴子一蹬,往暖榻上躺下。
担惊受怕,累了一个晚上,早已疲惫至极。刚才又挨了打,他顾不了屁股上的青肿,闭上眼睛,很快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阿玉蹑手蹑脚跟着进了屋,看见大公子已熟睡。她抱来棉被,轻轻给大公子盖上,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怕再次招惹上他。
阿玉对屋子里的丫头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退出了屋子。她想了想,出了院门,往王妃的院子跑去。
……
日勒客房里,月娥睁开眼睛,伸手摸在自己额头上。烧退了,头也没有那么痛了,多亏喝了百里郎中熬的汤药。
她翻了个身,摸着腰身上贴的膏药,那里还有一片火灼般的疼痛。
窝呱儿挨了那么重的打,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身体还抗得过去吗?
月娥心里一急,掀开雪白的蚊帐,下了床。
“娘子,您醒了?”卧房里,站着许久不见的扎哈。
她有点拘谨地搓着手,没有了先前的随意。
“扎哈,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王府?”月娥惊喜地问。
“奴婢昨晚到的,王爷吩咐奴婢,以后就在娘子身边侍候了。”
“好,扎哈,我还天天念着你呢,生怕你也…”
月娥打住了话头,刚与扎哈见面,不吉利话不要说出口。
她与扎哈的目光对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扎哈整个人完好无损,不觉咧开了嘴角。
原以为她们都已不在人世,自己还悲戚了许久。现在又重逢,多少冲淡了些心中的阴霾。
“娘子,奴婢给您端来了洗漱水。”
“好,谢谢。”
月娥走去木盆边洗漱完毕,扬起了笑脸,轻声问:“扎哈,那两位呢?”
扎哈红了眼圈,难过的低下头,“她们被契丹军的箭射穿了身体,当即就倒地身亡,已不在人世了。”
月娥怔了怔,垂下了头,心里一阵难过。生命如此脆弱,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从此就阴阳两隔了。
她吸了吸鼻力,摸出手帕来擦了一下眼角,平静地对扎哈道:“我要去看看窝呱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她因为我挨了打,不知现在如何了。”
“娘子…”扎哈欲言又止。
月娥不想为难她,绕过她的身边,走出了卧房。
她蹭蹭几步下了台阶,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所有的婢女和婆子都傻呆呆地望着她,忘了手中的活计。
月娥越过众人,直往窝呱儿住的房间走去。
她去过一次窝呱儿的房间,是在院子后面的那排偏房里。因窝呱儿是侍候自己的,她与管事嬷嬷一样,有一间独自的小房间。这也是招来管事嬷嬷嫉恨她的原因之一。
管事嬷嬷迎面拦住了月娥,皮笑肉不笑道:“娘子留步,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您身子娇贵,如何能来?”
月娥见到她大怒,都是由这恶毒婆子无端挑起来的坏事,害得无辜的窝呱挨了打,还不知窝呱儿这会子活着没有。
她指着管事嬷嬷的鼻子,厉声大骂:“你这恶婆子,王爷还没有说我不能来此,难道你比王爷还威风,想限制我的自由?”
管理嬷嬷的一张老脸青一阵,红一阵。王爷确实没有说过,难道自己还要拦下她?万一王爷怪罪下来,自己又挨打?脸还要不要?
她一阵挫败感,无奈地往旁边挪了挪。月娥昂首挺胸地从她身边走过。
月娥推开窝呱儿住的房间门,往床边走去。她一把掀开月青蚊帐,只见床上的窝呱儿在被子里抖做一团。
窝呱儿紧闭着眼睛,面如死灰,额头滚烫得吓人,身子在不停地颤抖。
月娥又急又心疼,流下了眼泪。
她扶起窝呱儿的头,急声道:“窝呱儿,你怎么了?醒醒!”
窝呱儿费力地睁开青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缓缓闭了眼睛。
“窝呱儿,不要害怕,你会没事的,我去叫百里郎中来救你。”
扎哈出现在屋门外,愣愣地看着娘子的举动。她不解娘子为何如此在意一位婢女。婢女的命不就是在主人手上么?要死要活不过是主人的一句话,对于主人来说,死一名婢女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扎哈,快去打一盆凉水来,再端一碗糖水来。”
“是。”扎哈屈膝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扎哈端来一盆清水,她身后跟着一名小丫头,双手端来一碗糖水。
“娘子,来了。”
月娥对她感激地笑笑,柔声道:“谢谢扎哈,你先放下。再出院子去请百里郎中,就说是我说的。这是在救一条生命,晚了就来不及了。”
扎哈与娘子相处了一段时间,心里对娘子是信赖和感谢的。
她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道:“好,奴婢这就去请百里郎中。”
扎哈和小丫头出了屋子,月娥赶紧用冰凉的湿帕子敷在窝呱儿头上,给她作物理降温。又用枕头垫高她的头,一匙一匙喂她糖水。
王府花园里,七爷在一众管事和内侍们的簇拥下,将府邸的每一处院子都巡视了一遍,看看有没有要修缮的地方。
一圈走下来,大致情况都已了解,他回到了书房。
王府汪总管拿着花名册,将府中各院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王爷,府中各院的修缮都差不多了,这些是添置的器具…”
过了这个冬天,立春,王爷便要与尉迟将军府的嫡女完婚,王府即将添人进口。汪总管率着众人喜气洋洋地在王府各处张灯结彩,布置起来。
七爷的心里没有一丝即将做新郎官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
他半眯起眼睛,想到月娥,心里就隐隐作痛。不能给自己心爱的人一份郑重承诺,迫于压力,还得另娶了他人。
虽然早已耳闻表妹知书达礼,心襟开阔,决不会因为自己身边多了一位女子而戒意。但是,他戒意。他也知道,月娥也介意。
七爷打断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汪总管滔滔不绝的汇报。眼神冷漠,不耐烦道:“汪总管,差不多就行了,你们先下去。”
汪总管和一行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那么勉为其难,难道不想听新房的布置么?
但是王爷的话不敢不从,他躬身道:“是,王爷,小人退下了。”
七爷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就像被蚂蚁在咬一样,烦躁不安。
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给大地披上了银装。
阿木冐着雪花,快步走到王府大门口,对门房小厮点头哈腰道:“大爷,小人出门去买几只装酒的罐子。”
小厮翻了个白眼,这么冷的天,阿木总是颠三忘四。三天两头出门去卖瓦罐子,水盆子,大缸子,不会一次性叫一辆马车全拉回来么?还不是想偷懒,出门逛街去。
他没好气道:“阿木,快去快回。一会儿,巴鲁管事找不到人,我又要挨骂了。”
“是,小人很快就回来了。”阿木陪笑着,应了一声。
他一路小跑,一口气跑到木木哒的铺子里,脸冻得通红,不停地跺脚哈手。
“阿木大哥,快进屋里来。”
木木哒赶紧将他拉进铺子里,转身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给他端着暖手,又往炭盆里加了柴火。
阿木喝了几囗热茶,才缓过气来。
“木木哒,给我几只瓦罐子。”
木木哒一边从货架上搬下瓦罐,一边开心道:“阿木大哥,你老家那位亲戚来了,这会子上街去买些年货,很快就回来了。还是老样子,不要让你那位亲戚住客栈,还是住在我这小院子里。大冬天的,不会让他冻着,屋子里给他备下了炭火。”
“快过年了,我正要托亲戚带些年货回去,木木哒,太感谢你了,这回又得麻烦你。”
“阿木大哥,我这条命都是你救下的,你跟我还这么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