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八年冬,羡青山覆雪如莹,梅红似火。
琼枝下,温以安伫立良久,两手藏在青袖里,正在等她的琢玉郎。
空气中飘来簌簌的踏雪声,越近越急促。
温以安知道他这是装出来的气势,好让对方早些言败,可她偏不。
故意压慢步伐,缓慢转过身盯着他,衔着的笑此时明朗了几分,出来凑热闹的青丝,更显得她在挑逗:“原灯主,对我一个小女子穷追不舍,这是作甚?”
“温姑娘当真好手段,明明有求于人,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原宇宪将剑扣在身前,束发的绸条扬起,真想看清这一身红绡。
“手段一词愧不敢当,只是捡了一盏灯,又没捡你的心。”温以安挪近几步,手指点了点他垂下的剑,目光停留在红衫上。
灯城以灯闻名,吟星小院为皇室御用制灯,这红衫专为灯主所配,原宇宪三年一跃而为灯主。
说来倒有些可怜他。
月浩国向来立贤不立长,作为皇室嫡长子,其它皇子十三岁便分往六部历练,唯独他被发配至灯城。
民间传闻与他生母木弥月有关,但其中真相如何另当别论。
就在要找他修灯前夕,温以安就收集了这些许,也止于这些。
有一点与传闻有所出入。
不是不喜人碰他的剑么?
原宇宪是不喜人碰他的剑,可如今碰的人是他的未婚妻,又有何不可?
这三年,他可不止在制灯。
还一手建立识才系统——吟星。
说白了,有才的没才的,在这里都有一颗星星,区别无非是亮与不亮。
连皇室任职,都不免要递上青帖,一探才华高低。
世人都查不出来的身份,他若再查不出来,那就是自损招牌。
温以安在灯城坐拥十里街商铺,明面上是丞相府在别院的管家,实则是丞相养在民间的女儿。
也不知在避谁?可能是想毁弃旧时婚约。
“从商翘楚,平日就靠这手段笼络人心?”原宇宪骨节分明的手,离温以安的脸颊正好半寸左右。
不善言辞,一心制灯的传言看来是截然相反。
一双眼睛将静水深流诠释得淋漓尽致,根本不可能从疏忽的目光中寻得答案。
整个灯城的人都知道,昨日的灯会于他而言,是重返洛城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因温以安拿走节灯,成为幻影。
刚开始只是想交换,请他帮忙修娘亲送来的灯。
后来心思一起,想着干脆让他回不了洛城,岂不一举两得。
可现在面前这人不是好对付的。
温以安重新审视面前这人,侧握他的手腕:“原灯主是明白人,若非有人置换节灯,我取灯也不会这般顺利。”
倒也还聪明,知道是替罪羔羊。
原宇宪并未透露半分情绪,薄唇微微动了动:“那你打算如何补救?”
“能换节灯之人,必然是灯主最为亲近信任的。”温以安收回有些僵硬的手,转了一圈略微思索。
“捉人就不劳烦姑娘,明日我便要回洛城,就缺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不知温姑娘能否胜任?”
原宇宪似是看出担忧,补充道:“温丞相那边,去信问过,他嘱咐我一并带上你。”
果然是人精。
温以安这一次真是败得一塌糊涂,她是生意人,总要赚一点:“可以临时做你丫头,不过我要进吏部。”
打听得挺清楚,还知道从政佳者,可废皇室之婚约。
温以安,我可以为你搭吏部女尚书的云梯,解除婚约想都不要想。
这些温以安并不知道,只惊喜听着这句让人满意的话。
“成交,明日城门见。”原宇宪瞧着这双眼睛,跟自己入灯城那会真像。
说完没有多留,就与远方的雪色成为一体。
温以安折了一支红梅也回了别院。
吟星小院栖月湖结了厚厚的冰,正在不停丢石子的是原宇宪的六弟原宇乐。
“大哥,为何一定要回洛城?”原宇乐握在石栏杆上的手紧了紧,双目微沉,语气中伴着期待,问这句话时也显得急切。
“如今的月浩国,身处太平盛世,忘了民本,懒怠懈政,得过且过,久之不利国运。”原宇宪知道宇乐在担心什么:“宇乐,我此行回去,不为其它,只是为整治官风。”
“若二哥要阻,你当如何?”原宇乐知道大哥那棵护佑天下百姓的幼苗终是徐徐生长,只是他将被逼到两难的境地。
“有天命者任自为之,不汝禁也。”原宇宪摆明自己的立场,至于到底如何应对,他也没想好,因为他的心里装有兄弟情谊。
谁认为自己有做皇帝的天命就可任意去做,我绝不禁止。
这句话的意思是父皇在他们入学时讲的,看来大哥没有做皇帝的想法。
当时二哥让他换节灯时,就立了一个誓。
原宇乐的目光忽地垂了下去,掌下的阑干冰冷彻骨,手指微微一缩,收了回来,干净如初的眸子重新望着他。
此时再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原宇宪也绕了另一个话题,搭上他的肩膀,眼底都是关心:“别在外头站着了,去里头喝一盅梅花酒暖暖。”
未来谁说得准,不如把酒言欢。
满堂都是逸出来的梅香,原宇乐取走红炉上煨的酒,畅快一饮。
似回到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甘甜流齿也止不住这声感叹:“也只有借这温丞相女婿的光,才能喝着羡青山的梅花酒。”
“大哥,不得不说,父皇当年真是明智。”手还推搡原宇宪一下,突然想起一事:“听说刚才你去会未婚妻去了,如何?”
“跟你一样。”原宇宪笑着抬起酒瓶碰了一下,盯当声里夹着这句话。
“我怎么觉着,你乐在其中。”原宇乐猜到什么,一股脑全抖出来。
“什么乐在其中,你没瞧着你大哥我头顶都多了几根白头发。”原宇宪俯身下去,想让他看看清楚。
原宇乐不急着去找,忽地嬉笑起来:“我瞧着,大哥这是不见未婚妻长何样,愁的?”
这小子三年不见,藏着都是小心思,也不知是哪来的。
原宇宪没有多问,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一样。
风雪复又归,两兄弟聊着这凡间俗事。
本也就是寻常两个人,除了那身份,与其它人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