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也已经过去了，天气开始渐渐暖和，是装修的好时机。
老范带着小范又进了平关村大厦。
羽生带来了他的同学，刘一。
华城大学社会科学系98届唯二的两个农村来的泥腿子，终于再就业。
因为农村出身，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某些层面上的认知，并没有那么深厚。
读大学，是他们第一次出小村庄，辗转着坐上绿皮火车，来到了大城市。
城市越大，他们觉得自己越小。
他们不自觉的对自己的出身自卑，越觉得好像与这城市格格不入，平时总害怕丢了面子，一贯的谨小慎微，与人群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这种心态甚至，影响到了他们找工作。
毕业的时候，已经不包分配工作了，家里有关系的同学，早已经进了各种各样的机构，能言善辩开朗大方的同学，也进了外企。
他们像两条被遗忘在沙滩上的鱼，只能无助的张着嘴，但没有人听到他们喊出的声音。
羽生四处乱窜，好不容易进了一家企业做销售，但因为听不懂客户话里的言外之意，而失掉单子，也没保住工作。
羽生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生活为什么对他们来说，格外艰难？
考上大学时的天之骄子的雀跃感，身处顶级大学的光辉，在找工作的不断碰壁时，一层层褪去。
是不是当年他们没考出来，在山村里放些羊，娶个媳妇，再生个孩子更简单幸福？
有时候，他不敢深想，也不敢翻身，怕吵醒刘一，刘一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去面试。
他为了省钱，和刘一一起租了这套房里的一个厨房改成的房间，只够放一张一米三的床，整个房间就满满当当，从大门进来就是一张床。
两个人都尽量的为对方留出一点空间，他和刘一一人缩在一面墙旁边，中间常常有道宽宽的缝隙。
这天早上，他早早地起床，把自己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又仔细的拿肥皂把一晚过去，脸上新冒出的油脂洗掉。
刘一比他起的更早，早已经准备好了坐在床角落，等他一起出门。
“涂老板，您...您好。”刘一紧张的有些磕磕巴巴，在公交车上一路不断的练习着怎样能够顺畅的自我介绍，能让涂老板面试通过，他能顺利的留下。
羽生有心想说句，涂老板挺好的，没必要紧张，但他自己内心的焦虑都克制不了，又怎么支撑的起刘一的惶恐不安？
到了店铺，“涂老板，您好。”刘一顺畅的说出了第一句话。
“嗯，来啦，来，先吃个早饭。”涂优拿出赵阿姨早上蒸的鸡蛋和玉米递了过去。
早上店铺提早了几分钟，开的档，现在还没有什么人过来。
羽生伸手接过，又递给刘一。
“你们等会跟着方正，方正会教你们，电脑型号的配件，电脑怎么装你们试试看能不能记住？”
这问话倒是谦逊委婉了，他们文科生中的尖尖子，最不怕的就是记东西了。
“诶，好的。”听到这里，刘一放松了，这个他不怕。
涂优去了楼上看店铺，店铺的装修风格跟一楼的是一样的，简洁的白墙落地再铺地砖就可以了，集贸市场类型的电子商厦，并不太需要豪华的装修做底色。
涂优在周围转了转，老范和小范正在做水电，店铺的装修其实相对其他来说，比较简单。
尤其他们是简装。
这个柜台是个开放式的柜台，并没有一个电闸门的铺位，更像是一个展台。
所以，涂优打算后期的时候，在这边装个摄像头，晚上打烊的时候用布把柜台包上就行。
方正听到涂优在这么多店铺中，选了这个柜台后，有点愣住了，但他在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完全的相信涂优，所以也没有什么迟疑。
涂优有心之后找个时间，私下跟方正聊聊。
毕竟，以后这个分店，她打算让方正做店长。
“范哥，这个水电这两天就铺好了吧。”
老范笑了笑，“是啊，这两天就铺好了，线正在铺，我这里铺长点，你以后用电方便。”
“好，那辛苦范哥，和小范了。”涂优看了看装修进度，感觉再过不多久，店铺就能开起来了。
小范也跟着笑。
新店铺已经在装修筹备中了，而新的客源，也还需要涂优开发，也许他们货品的种类可以更丰富一点。
涂优跟方正说了一声，骑上方正的二八杠自行车，去市场周边转了转。
商品集贸式的市场最大的优点，就是货品集聚，涂优在周边转了转，发现几乎所有的货品型号，都能在这个附近找到。
那加什么品类好呢？
涂优一时想不出来，就又再市场中转了几圈。
转到了下午快打烊时，涂优回了店铺里。
“咱们晚上去吃个饭吧。”
新员工入伙，大家相互之间，熟悉熟悉。
中午赵阿姨送饭的时候，涂优提前说了别做晚饭了出去吃。
赵阿姨看着接近打烊的时间，带着香香来大厦等涂优他们。
人多，打车不方便，涂优带着一群人，步行到了附近的湖北菜馆。
亮着灯牌的几个字，在华城的深夜里还是挺显眼的。
一进门，左边是桃木制成的屏风的装饰，遮挡店外人看向大厅的视野。
大厅是摆满了圆桌子，热辣的气息，铺面而来。
这是家鄂菜馆。
涂优在来之前，就问过了，他们几个人，都可以吃辣，至于香香，可以另外点两个不辣的菜，问题不大。
几个人问服务员，找了个桃木雕花隔出来的雅座，坐了。
叫了几个菜，涂优看到菜单上有个菜是莲藕炖排骨。
“这莲藕炖排骨有吗？”
“有的。”
“莲藕是哪里的？”
“湖北来的莲藕。”
“来一份，再来一个蒸水蛋，”涂优想着给小孩子来个不辣的菜，“能不能炒个紫菜薹炒肉和咕噜肉？”
“我问问厨房，等下给您回应好吗？”
不多会，服务员出来说，“能炒。”
“再来几瓶啤酒。”刚刚认识，大家还很拘谨，尤其是新来的这两个员工。
“羽生，你老家哪里的？”涂优其实之前面试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但这时候，为了互相之间，再熟悉一下，让方正和赵阿姨香香，互相之间也熟悉一下。
“我是湖北孝感的。”羽生开口。
“哦，孝感我知道，我喝过孝感米酒。可好喝了。”香香开口。
之前涂优带着香香想转行的时候，去逛过街市，喝过那里的桂花米酒，就是用孝感米酒做的，香香回来之后一直念念不忘。
涂优摸着香香的头，笑着没说话。
香香的性格越来越开朗活泼了，这是好事。
“对，孝感米酒就是我们那里的特产，米酒的发源地就是孝感，相传是七仙女下凡的时候教老百姓做的。”
对着香香的天真的童言童语，羽生说话也顺畅了很多，看着小孩子天真的笑脸，他多说了几句。
看着羽生说的话也多了，涂优也开心了。
“刘一，你呢？”
看到涂优的笑意盈盈，刘一放松了很多，“我是武汉黄陂的。这紫菜薹，我们那里就产这个。”
以前他以为全国人民都吃这个紫菜薹，没想到来了华城，才知道，这个菜是他们湖北当地特有的。
为了省些生活费，他已经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在学校都吃饭堂的他，已经几年没吃这个紫菜薹了。
“以前也是属于我们孝感的。”羽生笑嘻嘻的接话。
看到老板这么温和，羽生说话自在了很多，不再那么担心什么做的不好，老板就暴跳如雷。
也恢复了一丝少年时的顽皮，那时候，他虽然穷，贫瘠，但他没有意识到，还保有少年人的活泼和清爽。
又喝了几杯啤酒，大家都有些兴奋。
“新店再过半个来月，就能开了，这是我们的第一家分店，马上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很多很多家，很快我们的店能辐射整个华城，”涂优心里激动。“以后我们会把店开到大江南北，为整个华国人服务。”
“我相信，老板，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方正第一个举杯，“老板，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羽生和刘一也举起了杯子，“老板，我支持你。”
又上了几轮啤酒，几人都有些醉意。
赵阿姨已经带着香香提早回去了，他们做生意，还有事情要聊，她带着孩子在场，也不方便。
羽生和刘一，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涂优夹了个花生米，喝了口水。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二楼的那个转交柜台，没要其他大厦的店铺吗？”
“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你肯定有你的想法，我相信你。”
方正内心是真的这么想的，涂优肯定有他还没有想到的其他打算，这个地方肯定有优势，可能是因为原店铺近，涂优可以兼顾着守。
“是为了我们可以兼顾店铺吗？”
“不仅仅如此，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这一片，都是电脑城的销售范围，现在电脑的销量还在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速度在增长，咱们在这个地方，产业聚集，有规模化效应，装配电脑，这周边肯定是最好做的。”
“之所以，优先选平关村大厦的铺子，是因为咱们我们的店铺名字在大厦周围打响了，也有挺多业内人士已经知道了我们这家店铺，周末的一楼铺子的人流量如果过大，可以直接分配到楼上去，咱们在一楼，有个现成的门脸，在这电子城算是活招牌。”
方正点头，是的，在卖红薯最多的地方卖红薯，反而最好卖。
“咱们铺子是新开的，名气还不足以大到辐射华城其他区域。而且，”涂优喝了口水，“我后期新开的店铺也打算放在这电子市场范围内，这几个大厦里边再铺设几个摊位店铺。”
方正点头，“行，我都听你的。”
“这几天，你把他们培训一下，我看他们倒不像是真的天生性格上的内向，大概是出来了，这几年生活有点不适应，再加上找工作受挫的性格内向。”
涂优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种从贫瘠的小乡村到繁华丰富的特大城市的心理落差，其实是每一个从乡村出来城里的人都要学会去化解和抗争的，化的开了，争的过了，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人生经历。
化不开的，就成了心里的伤疤，这伤疤名为自卑。
越聪明的人，越敏感，越容易感受到匮乏的自己与丰富的城市的格格不入。
想要得到的欲望与现实贫乏的冲突，不知从何发力的迷惘，把他们缠住了，越挣扎，越深，越挣脱不开。
“咱们店铺是明码标价的零售类，只要他们有基本的礼貌，学会跟顾客沟通，能够用心的服务顾客，其实性格如何关系不大。”
方正点头应是。
涂优在让他们过来的时候，已经考虑好了。
即使是他们现在的性格，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胜任，店里也需要老老实实干活的人。
再说他们店铺都是明码标价，少去了讨价还价的环节，跟其他店铺略有不同，所以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伶牙俐齿，实在不行，以后只帮着装电脑，也是可以的。
有时候，直向直中取就行了，想要什么，就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努力去争取，可能才是破解之道，但愿他们能尽早明白。
涂优和方正，叫了车，把醉的不省人事的羽生和刘一送回了家里。
方正又送了涂优回到大院，才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