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清好了吧?生产线上昨天的货都检查过了没有?”
他冲着小赵连连发问。
小赵一边喘气一边回答:“早上我对班时摸了一圈,看着都不错啊。就是验货来的这么急,怕有啥他们不满意的。”
“啧!”李东生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气音。
北方企业的这份订单,是直接定给他们厂的。
这年头私企合资刚刚开了点口子,公家单位对这种单子的要求可比别的小厂家要严格得多。
成了,那是锦上添花;坏了,别说钱,全厂好几年怕是名声都得砸进沟里。
“走,去车间看看!”他迅速扣好外套,带着小赵就往厂房方向赶。
……
九点一过,北方企业的两名验货员出现在厂门口,皆是大衣笔挺,神色颇为傲慢。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站在前头,手里拎着个棕色公文包,说话语气像刀似的:“李厂长在吗?我是北企的张文涛,这次检查,您得好好配合啊!”
“张同志,欢迎欢迎!”
李东生赶忙迎上去,笑容油滑中带着点热情,“咱这批货工期紧质量高,可全是为了贵单位的大项目下血本做的!您检查满意就成。”
张文涛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希望如此。”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女同志,提着个检验袋,清清爽爽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职业冷漠。
等到实际验货时,事情却陡然生变——张文涛捏起一件棉服,刚靠近鼻子,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语气透着火气:“李厂长,这什么情况?这内衬的味儿那么刺鼻!咱们北方企业做的是出口单,这要万一送上船,可是连带影响全国形象的!”
“不可能啊!”李东生脑袋“嗡”的一声,他亲自检查过,每件货车间里都过了基本检测环节,怎能出这种幺蛾子!
他上前接过棉服,心里酸儿麻儿透出一股不祥之兆,贴近手边仔细摸了摸,内衬果然滑腻腻的,还有点黏糊。这
哪是纺织材料沾染了水,而是分明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李厂长,你得解释清楚!”张文涛眼睛一瞪,把棉服狠狠往地上一甩,“这种恶劣情况,完全够咱们取消合作的!”
一旁的女检验员也捂着鼻子,追问着:“这种刺鼻的化学味道,会不会有染料或者油渍污染?赶紧给个具体分析结果!”
李东生感觉天都快塌了,对张文涛挤出个笑容:“张同志,您别急啊,这事肯定有点蹊跷!您给半天时间,咱查个清清楚楚,绝不含糊!”
张文涛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行,我看你怎么查!但是说在前头,要是晚饭之前给不出满意答复,这订单,北方企业还有的是其他厂家可谈。”
李东生牙关一咬,双眼微微眯起,工厂内明摆着出了内贼。
一想到这批单子甚至稀里糊涂到绑着厂子未来的局面,他心里一阵锥痛,下定决心,今晚一定一张网拉出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
但不用说。
十有八九就是那瘸子!
李东生一头扎进了车间。
厂房里空荡荡的,工人们被通知暂时停了工待命,原本热火朝天的场景此刻竟显得有点冷清。
“老刘!小赵!”他站在空厂房里,声音略带回音。
“两个小时,我要见到这批棉料从入厂到成衣,每一个关键工序的记录!货没问题,咋就能坏在这内衬上?”
小赵一溜烟跑过来,手脚显得有些发抖:“李厂长,您消消气!这成衣啊,我头天还瞧着顺顺当当,可……内衬的事儿,真是邪了门了。再说,咱这批材料,按我记得,全是定点供货的——”
“定点?”李东生一抬眉,目光锐利得像剜到了骨子里,“谁经手验了这批料?”
小赵一愣,哆哆嗦嗦:“是,是瘸子……孙志刚,他一直管这档口,不是秋生同志拍板的吗?”
听到“瘸子”两个字,李东生心头的某根弦像被催紧了。
他没出声,但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件细节。
“行,我亲自查!”李东生摆了摆手,目光已有了些许狠意,“小赵,进仓库跟我翻!”
……
从仓库一直翻到原料清单,李东生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冷。
表面上账单没问题,供货商还是长期合作的那几家,但仓库的角落里,却翻出了几个布料编织袋,标签皱巴巴的、沾着灰尘,仔细嗅了嗅,还残留着一种异样的气味——不刺鼻,但总让人心里发毛。
“瘸子!”李东生狠狠念了一声。
当夜,他悄悄派人盯住了瘸子,自己则装作风轻云淡地回了办公室。
“小赵,今晚你盯着厂门口。”
李东生借着倒水的空当,压低声音交待,“不管谁、往哪儿走,有异常就通知我。”
小赵点点头,心里虽然嘀咕着“万一我看走眼了咋办”,但也没敢磨叽,踩着点跑出了厂房。
结果还真没白等。
临到半夜十一点,瘸子拎着个帆布包,悄无声息地从宿舍楼溜了出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却眼神清明,浑身透着一股子戒备。
小赵赶紧把消息传给李东生。“东生哥,瘸子往镇口走呢!还带了包,鬼鬼祟祟的——这、这不会真有问题吧?”
“小兔崽子,别废话,跟紧他!”李东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压得低低的,却像一柄刀交代着去劈开迷雾。
李东生挂了电话,边扣上外套边心里盘算。
瘸子的举动显而易见有问题,但他一个普通工人,哪来的胆子敢对全厂动手脚?
更蹊跷的是,这种事从原料到成衣链条繁杂,普通人未必能设计得这么面面俱到,一定还有幕后人!
他抓起手电筒,快速追了出去。
……
瘸子的步子不快,但路却很熟。
他拐过两条土路,又从一个废弃的砖窑旁兜到镇郊边的树林里。
破屋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小赵远远地瞧见了,整个人像炸毛的猫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那屋子孤零零立在荒地上,月光下甚至透着点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