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呆坐在天马上,既不扬鞭,也不策马,松松地抓着缰绳,任神骏慢慢走着。她恨不得丢下珊瑚自己跑到海里睡一夜,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任性。
珊瑚默默跟在后面,她看出小夭不开心,也能猜到些原因。高辛宫规森严,宫人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小夭一想到明天颛顼回来,涂山璟也在,脑袋里就嗡嗡作响。她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相柳给她的海贝。小夭没有打开,她怕自己忍不住捏碎一个,白白给相柳添麻烦。
小夭收起海贝,长叹一声,大声道,“珊瑚,我们走吧。”
可小夭马鞭未落,白马还没跑出几步,只听后面有人大喊,“小夭,等等我。”
晦气,涂山璟坐着云辇赶上来了。小夭后悔不已,早该快些回去的。
“小夭。”涂山璟追上了小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涂山璟的云辇怎么这么快,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小夭如是想。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已经习惯了从最坏处看待有关涂山璟的一切。
“小夭,你,肚子好些了吗?”涂山璟关切地问。
“好了。”小夭回答言简意赅,喊了声“驾”。
可涂山璟的云辇真的很快,一瞬间又与小夭马头齐平,“你为什么躲着我?”
“你想多了。”
“你不是躲着我,那便太好了。”涂山璟喜上眉梢。
小夭满脸黑线,青丘公子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强。
“我听阿念说你这几天一定会回来,我卤了鸭脖鸭脚,特意跟清水镇的老板买的秘方,你一定爱吃。”
秘方。小夭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走神,心想只怕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是不是又放了狐臭。
“小夭,”涂山璟的云辇挡住小夭去路,涂山璟从帘子里探出身子,“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看到我,看到我的心。我求奶奶让我退婚,我一定能退婚的,求你等等我。”
小夭没心思理他,拉动缰绳调转马头,想绕过云辇。
谁知涂山璟居然伸手拉住了小夭的缰绳,“小夭,你听我说,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想陪着你走完一生一世,我只想做你的叶十七。”
“够了!涂山璟!”小夭忽然大吼一声,吓得涂山璟差点从云辇上摔下去。
“我告诉你,我不是从前的玟小六了,也不认识什么叶十七。你要还是涂山璟,那我们便谈谈生意,若是扯些什么有的没的,挡我去路,我必不饶你。别忘了,我是高辛王姬,不是什么清水镇的小医师了。”
“是,王姬,是我错了,我配不上你,可我求你等等我,我不喜欢意映,她也不喜欢我,她看见我满身的伤疤都嫌弃。婚事是奶奶定下的,我明天就回青丘,求奶奶答应我退婚。”
“好啊,那你便去,我倒要看看,你退不退的掉。”小夭阴阳怪气。
“这么说,你同意了?”涂山璟两眼放光,像暗夜里的狼。
“没有。”小夭惜字如金。
涂山璟的眼睛黯淡下去,但轻易放弃不是他的性格。
“小夭,你和相柳,不合适,他是颛顼的敌人。”
本来小夭还有些耐心听他唠叨,如今听他说起相柳,她便忍不了了,一手松开缰绳,摸到怀里的令牌。
立刻便有八匹天马从八个方向赶来,八个暗卫一齐释放出强大的灵力,把涂山璟连同他的云辇围了起来,只听一人大喝一声,“起。”八个人同时用力,云辇被抬得老高。
小夭笑着拱手说了声,“辛苦了。”又喊了声,“珊瑚,我们走。”扬起马鞭,飞驰而去。马背上,小夭想起怀里的玉牌,便忍不住想笑,父王给她暗卫保护她,可她几次都用来对付涂山璟了,看来,涂山璟才是她最大的威胁。
回到寝殿,小夭梳洗过,倚在榻上睡不着,心念一动海贝现在手心。打开贝壳,里面十二个小小的海贝整整齐齐,边角卷曲,跟相柳的大海贝一模一样。
也不知相柳在做什么,这么晚了,是睡了还是在饮酒,今天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跟他义父闹别扭,毛球有没有陪在他身边,有没有也在想我。
小夭轻轻拿起一个小海贝,放在掌心里,心念一动,小海贝竟然打开了,里面居然有一颗传音珠。
小夭又惊又喜,想拿又舍不得,她知道,听过了珠子便会化成粉末,消失不见。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珠子。
音珠破开,却没有相柳的声音,小夭仔细听,才听见远远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小夭以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珠子,正在失落时,忽然相柳的声音如清澈的泉水,流进她的耳朵里:小夭,我爱你。
珠子化成一片雪花,消失不见。
小夭的心狂跳了几下。相柳从来没亲口说过爱她,他把最温柔的爱意一层层包裹,深深地隐藏起来,就像从前一样。若是小夭不曾想他,那便永远听不到他的心声。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空了的小贝壳重新放回海贝里,轻轻关上收好。她的手还在颤抖,呼吸也不是很顺畅,心还在胸腔里突突地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捏碎贝壳的冲动。此时此刻,她太想立刻马上就见到相柳了,想投进他的怀抱,想亲亲那个冰冰凉凉的妖怪,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她也爱他,一直一直爱他。
可她没有,她收回了放在海贝上的手,觉得不安心,又伸出手摸了摸另外十一个贝壳,很好奇是不是每一个贝壳里,都收藏了一份相柳的爱意。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了想要打开所有小贝壳的念头。也不知是深呼吸太频繁了,还是那五个字对她的冲击太大,小夭觉得此时呼吸有些困难,头也有些晕。
她回想着刚才音珠里的声音,前面长久的海浪声,相柳一定是酝酿了好久,才红着脸说出这几个字。小夭脑海里想象着相柳笨拙的样子,心里甜的像吃了蜜。也不知道这颗珠子是什么时候录好的,相柳想着什么才说出了这句话。
爱人直接热烈的表白,是最好的强心剂。小夭此时像是复活了一样,充满了力量,就算明天要同时面对颛顼和涂山璟,她也无所畏惧。她知道,相柳始终陪着她。
早上起来梳妆时,小夭想起昨晚做的一个梦。梦里她又看见相柳一身黑衣,拿着鬼方族长的令牌去给她打造弓箭。要不是这个梦,她差点忘了相柳跟鬼方氏还有交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交情,才能持族长令牌行事,难道相柳是他们族长?小夭用力摇头,相柳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不会舍了自由去当什么族长。不过鬼方神秘莫测的做派,倒是很适合相柳。
吃过早饭,小夭派人去看早朝散了没有,她想去给俊帝请安,顺便要些东西,毕竟答应给相柳的束修还欠着呢。那妖怪小气起来,又要吃她。
小夭想到这里,不由得脸红。
侍女很快回来了,说俊帝刚召见了颛顼,此时在跟几个老臣议事,一时半会都闲不下来。小夭便去了偏殿,琢磨补药和毒药。
说曹操曹操到。
“小夭!”小夭闻声抬头,颛顼来了。
“哥哥,”小夭站起来,“你来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就没让宫人通传。”颛顼一脸得意。
小夭只能假装开心,这个颛顼,真是一点距离感都没有。
“你前几日去哪了?好些天没见到你。”颛顼看着小夭手里的药草,伸手去拿。
“别动,有毒。”小夭提醒。
“你还在给相柳做毒药?”
“对,我既然答应他了,就要履行承诺。”小夭认真回答。
“你不问问我的近况?”颛顼坐在小夭身边。
小夭向一旁挪了挪,“我正想问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刚跟师父汇报完,就来看你了。”
“这么辛苦,父王派你做什么去了?”
“师父让我去赤水河东岸考察地貌。”
“做什么?”
“师父想在那边开垦出一片田地,再把大湖扩大一些,迁移一部分高辛居民过去。”
“迁移哪里的百姓?”小夭好奇。
“应该是白虎和常曦部。那两个部族人口众多,百姓生活艰难,怨气很大,族长也十分头疼,想扩大地盘,但是北边是鬼方和防风氏的地盘,南边有青龙部,西边是大河,没法扩大。”
“原来是这样。”小夭点头,迁出一部分居民,既能缓解部族内部的压力,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也能削弱白虎常曦部的实力,稳定政局,一举两得。
小夭佩服俊帝的远见。上一世白虎常曦部叛乱,也是迫使俊帝禅位给颛顼的重要原因。
小夭在心中祈祷,这一次,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了。
“你去看了,觉得那里怎样?”小夭又问。
“那片地方荒无人烟,林子茂密多瘴气,要想移民到那里,难上加上。”
那里地处高辛南境,是潮湿烟瘴之地,白虎常曦部虽在高辛,位置却偏北,百姓更适应干燥环境,若冒然迁徙,恐生民变。
颛顼继续说,“师父的意思,想年后让我带一部分军士先去,建起一些基本的房屋,垦些田地,再分批移民。”
“但是,”颛顼设下禁制,压低声音,“小夭,明年开春,我想回轩辕山,我要夺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颛顼神情严肃,透着一股狠厉。
小夭并不惊讶,毕竟上一世,他们也是那个时候回的轩辕山。
“小夭,”颛顼盯着小夭的眼睛继续道,“我想你陪我一起回去,你是高辛的王姬,有你在,叔叔们不敢为难我们。”
“好啊,我陪你回去。”小夭早有心理准备,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的,只是这一次,颛顼的王位与她无关,她只履行对外祖母的承诺,扶持颛顼。她一个冒牌的高辛王姬,送颛顼回到轩辕山,已经够多了,再多,她真的做不到,也做不出来。
因为她已经有了相柳。
“所以你拒绝父王了吗?”小夭继续问。其实不问她也知道,颛顼一定会保守心里的秘密,蛰伏等待时机。
“还没有。”颛顼回答,果然不出小夭所料。“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打算,那样太危险了。我现在的处境,看起来很安全,实则危机四伏,你明白吗?小夭。”
“我明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一切都是意料之中,若论忘恩负义,颛顼排第二的话,那大荒里恐怕没人能排第一。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颛顼想伸手帮小夭理一理碎发,可小夭却站起身,走到正殿,端了茶盘过来,“哥哥,喝点水吧。”说着递给颛顼一杯茶。
小夭把茶盘放在大案上,自己也拿了一杯,“哥哥,你可知涂山璟也在山上?”小夭试探。
颛顼笑起来,“知道,他约我一起去瀛洲岛吃午饭,我特意过来叫你的。”
“叫我?”小夭装作不解。
“对,他说想见见你,有话想跟你说清楚。”
“意映和阿念一起去吗?”
“她们不去,阿念说今天要练一整天的箭,没时间。”
“那就是说,只有咱们三个?”小夭想确认。
“对,就我们仨。”颛顼肯定。
小夭的一颗小脑袋瓜急速运转,想找出一个推拒的理由。
忽然灵机一动,“我忽然想起来,父王早上派人过来,让我去朝晖殿等他,他议事结束以后,有要事同我讲。”
“我怎么不知道?”颛顼皱眉。
“哎呀,那时天还没亮呢,你还没回来,我正睡着。我醒来珊瑚才告诉我的。大概是父王知道今日事忙,怕忘记了才在早朝之前通知我的。”小夭满嘴胡说八道,脸不红心不跳。
“既然是这样,那下次吧。我去跟涂山璟解释一下。”颛顼起身。
“你是王子,还用跟他解释?”小夭看着颛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也有些惊讶,看来是真的把自己当成高辛王姬了。一瞬以后,小夭坚定地想,没错,我就是高辛王姬,如假包换。
“我这个王子,寄人篱下,无权无势,将来还要倚靠中原世家,涂山璟会是我重要的助力。”颛顼拍拍小夭的肩,小夭强迫自己保持不动,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疏远。
“所以,小夭,”颛顼盯着小夭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多见见涂山璟,他对你,旧情难忘。”
“颛顼,”小夭直呼其名,“你说什么呢?我跟他没有旧情,我救了他,他说当我的仆人,那时我们都是男的。现在我是女子,他有未婚妻,还请哥哥注意用词。”
颛顼笑笑,“好,是我说错了,我是希望你能为我考虑,多接触他,涂山家的势力,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哥哥,我先去朝晖殿了。”小夭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殿,叫上珊瑚走出明瑟殿。
到了朝晖殿门外,果然殿门紧闭,侍卫告诉小夭,里面已经吵了半个时辰,好像是为了迁地的事。小夭立刻明白了,一定是颛顼带回了消息,父王再跟大臣和部族长老商量,部族不愿意自己的势力被削弱,强烈反对,可俊帝是个强硬的君主,两边剑拔弩张,吵到了现在。
她不知道今天父王还有没有时间见她,为了把戏做足,她必须等在这。
一开始小夭还恭顺地立在门口等待争论结束,思考着见了俊帝说些什么。后来实在无聊,就跑到一旁看喜鹊,又用灵力搬动花圃里的小石子,她想去漪清园看看圆圆,又怕遇上涂山璟和颛顼。想想她这个王姬真是郁闷,在自家神山上居然无处容身,真是滑稽。
她派侍女红槿从她殿里取来一大笔钱,叫来暗卫,吩咐他们去轵邑置办一座宅子,不要太大,两进院子便够了,一定要远离涂山和赤水两家的宅子。安排几个侍女家丁,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张扬,由红槿带着,教些规矩,基本的东西先置办好。
小夭特别嘱咐暗卫,买一张古琴,她不懂琴,暗卫也不懂。
小夭也不在意,吩咐暗卫,“不懂不要紧,你去街上贴个告示,高辛和中原都贴,就说高辛王姬要收购古琴,再去乐坊请个高明的乐师,让他帮忙掌掌眼,不用怕花钱,把好的都给我收来,送到轵邑去。”
暗卫记住了,正要离去,小夭叫住他,悄声说了句,“房契写防风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