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序更新，这年的除夕是元宵过得最冷清的一次。
她早早寻了蕊英订下一桌席面，预备和康婶子一同搓一顿，毕竟是除夕，哪能跟寻常似的凑合。
“你倒是真不凑合。”蕊英迫不及待地将两个食盒一左一右递去元宵的手里，甩甩酸痛的手腕，“八个菜，就你俩吃得完嘛？！”
元宵笑笑没有说话，从怀里拿了早准备好的荷包塞给蕊英。
蕊英当她又要给银子，扭了身子去躲：“不是做席子之前就给了？”
“不是钱，这阵子左右无事，绣了个荷包，送你的。”元宵说着又将荷包往她跟前一放，“你不老说缺个颜色鲜亮的，这个颜色总鲜亮了吧！”
“哟！”蕊英闻言赶紧接了过来，瞧着那湖水蓝绣了栀子的荷包，眉开眼笑，“那我可不客气了，多谢你。”
蕊英收了荷包，扯了扯元宵的衣袖，小声道：“上次跟你说的事，还记着不？前几天我师傅找张嬷嬷问了，她听说是你想回来，就点了头。”
蕊英说得便是元宵回大厨房的事，她私下偷偷找元宵问过，知元宵心中也愿意，就好心肠地托了自家师傅去探张嬷嬷的口风。
海棠轩清闲的日子虽好，但没了主子，下头的人愈发无所顾忌，月例银子都要晚上几日。
更别说诺大个院子，孤零零的两个人，元宵到底心里不踏实，要能回大厨房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她听了这话面色一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蕊英嘴角一撇，旋即得意，“张嬷嬷说最近事忙，得到年后了。我可是在师傅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要成了，你拿什么谢我？”
元宵被她的神气惹得噗嗤一笑：“若成了，我必定送份大礼，好不好？”
大厨房事忙，蕊英不再多说，只让她过了年再来找自己。
海棠轩偏房的灯亮了半盏，康婶子早打扫了摆好了桌椅碗筷。白瓷酒壶存的还是春日里尚未饮完的桃花酿。
元宵一推开门，屋子里融融的暖意夹着酒香扑鼻而来。熟悉的香味惹得她鼻头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元宵姑娘回来了。”康婶子倒了杯热茶。
元宵一擤鼻子，换了个笑脸，将拿着的一个食盒放到桌上。许是在大冷天里走得久了，盘子里的油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冻。
“还好点了个锅子，这天是太冷了。”元宵端了砂锅放在碳盆上，“康婶子，咱们把菜热热再吃。”
康婶子本就是个粗人，不拘那些，提了裙角，反而端上小马扎在炉子边坐下道：“何必那么麻烦，咱就对着炉子吃，热乎。”
清撺鹌子、麻饮鱼虾粉、素炒三丝、杂合羹，另有一盘如意糕。元宵又从柜子里拿了金丝蜜枣和雪山梅子，用青花莲纹的葵口盘装了，叠放在炉子边。
“真是八月里长柿子，日子越过越红火了，瞧瞧这几道菜，放以前哪轮得到我康婆子吃啊！”康婶子边说边咂嘴，拿着筷子不知道从哪一处先下手。
元宵抖落一身寒气，斟上酒水：“康婶子，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好好好。”康婶子些微下垂的眉眼笑出几道沟壑，嘬着杯沿喝出响亮的一声。
这声儿在安静的屋里尤显突出，康婶子侧头看了眼眉眼如画的元宵，莫名对自己方才粗俗的举动生出些迟来的羞意。
她夹了一筷子鹌鹑肉，虽说是注意了，可仍把骨头嘬得啧啧响。她边吃边斜眼看着执了筷子的元宵，举手之间自带着一股娴静风流。
康婶子是院内的洒扫，少见主子用膳，这会儿瞧着元宵端方的模样，竟生出些敬重。
“你这好模样也不知是怎么生的，手也浑不像个做粗活的丫头。”康婶子刚抓了鹌鹑腿的油手就捏上了元宵指尖，“比豆腐还白嫩！”
康婶子大字不识，嘴却能说：“你才十二，说不得几年后比起老夫人身边的浣花、燕羽也不差的。”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个个聪明伶俐、出类拔萃，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康婶子一挥筷子，大大咧咧地翻着两片厚唇：“诶...我看也不差什么。”
她嘟嘟囔囔一番，又转而问起：“算算日子，小荷姑娘也走了半个多月了。”
元宵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
方进海棠轩时，人倒都还齐整，不过年余，兜兜转转又剩下她一个。
桃花酿并非烈酒，只一杯杯地下肚，真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
雪夜风疾，观云居的正房早早地落了灯。
鸢儿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进了屋子就见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了热腾腾的佳肴。
“睡了？”挽风斜靠在椅上，咽下一块软烂的牛腩，懒懒地道。
鸢儿摇摇头，在下首坐了：“熄了灯，四少爷说不要人守着。”
“那正好，咱们可以一起吃个热乎乎的。”扣儿抹撒了一把流油的嘴，又塞了一块金丝蟹肉卷。”
鸢儿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问：“多半又是海棠轩的那丫头拿来的吧？”
扣儿吃也不耽误回话：“自然是她，上回说了四少爷爱吃蟹肉卷，这次便又送了过来。”
鸢儿舀了半碗鱼羹，心中惴惴：“那丫头每次拿了吃食过来，咱都眯下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挽风轻哼一声，毫不介意，“四少爷禁着足呢！你们一个一个地把嘴把严实了，他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挽风是暮云院里出来，原也是沈月蓉身边的三等丫头，向来自视甚高，将观云居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都把持在自己手里。
康允泽得了县案首之后，她倒是收敛了一些。只是这收敛在康允泽被禁足之后，又弹了回去，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不光是元宵送来观云居的吃食，就是府里分的炭火、布匹都被她私下克扣了不少。
扣儿从来唯她马首是瞻，鸢儿性子胆小也不敢多说什么。
挽风想到还盼着四少爷高中后自己能跟着受益，眼前却浮现四少爷近日里颓废阴郁的模样，实在是个不中用的。
她吐出一块骨头，眼珠转了几转，还是趁早谋算得好！